悠悠十载,宛若白驹过隙,于凡人而言,已是漫长人生的部分之一,足以见证王朝兴替、家族起落;然于修真者,尤其是那些寿元动辄千载的大能眼中,十年光阴,或许不过是一次稍长的闭关,一次云游的往返,弹指一挥间。
然而,这十年,对于京者大陆的修真界而言,却绝非可以轻易忽略的平淡岁月。
自十年前,红尘仙宗涤魂礁那场惊心动魄、峰回路转的变故之后,“双帝联手,硬撼十二散仙,于必死之局中强行救走玄玑峰‘叛党’”的壮举,便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其激起的涟漪,至今仍在不断扩散,未曾彻底平息。
此事不仅在修真界被众多修士津津乐道,视为千年难遇的谈资,更是通过各种渠道流传至凡间,被说书人加以演绎,成为了无数酒肆茶馆中最受欢迎、也最富传奇色彩的故事。版本繁多,细节各异,有的着重渲染竹云子的“虚伪狠辣”,有的歌颂赵九霄与灵绝虚的“仗义出手”,更有的,将梦敛迹那悲壮决绝的“自承罪责、舍身成仁”,描绘得可歌可泣,闻者落泪。
但在修真界真正的高层,在那寥寥无几的、能够触及大陆权力与力量核心的圈子里,气氛却远非市井传闻那般简单。
一种微妙的、心照不宣的平衡,在红尘仙宗、京者皇室以及西海灵族这三方巨头之间,悄然达成。
红尘仙宗对外宣布,不再追究玄玑、金峰、彦无弃、灵无双四人之“罪责”,但也同时正式公告天下,此四人及已“伏诛”的梦敛迹,从此与红尘仙宗再无瓜葛,宗门谱牒之上,彻底抹去其名。这看似是妥协与放手,实则也是一种切割,将玄玑一脉的“污点”彻底从宗门辉煌的历史中剥离。
而对于那个搅动了无数风云、却始终未曾露面的关键人物——李烬,三方势力则表现出了一种诡异的缄默。皇室不再公开提及这位“准驸马”,灵族亦无任何相关表态,红尘仙宗更是讳莫如深,仿佛此人从未存在过。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在这表面的平静之下,一股暗流正在京者大陆的阴影中悄然涌动,并逐渐浮出水面。一个令人不安的传闻,如同瘟疫般,开始在修真界的中下层,乃至一些消息灵通的一流门派中流传开来:
千载之前,那个曾以一己之力,搅动天下风云,屠戮无数修士,几乎将整个修真界拖入深渊的禁忌存在——那位《轮回魔典》的执掌者,似乎……有了后继之人!
而这位“后继者”的身份,经某些“有心人”的“考证”与“推测”,最终指向了那个早已被红尘仙宗除名、下落不明的原隐仙阁玄玑峰最小弟子——李烬!
传闻有鼻子有眼,提及李烬如何以金丹逆伐元婴,如何身负诡异体质,如何行事狠辣,更关键的是,其修炼的功法特性,与古籍中零星记载的《轮回魔典》描述,有着惊人的相似!
一石激起千层浪!
千年前的阴影尚未完全从老一辈修士的记忆中散去,那场针对上一代《轮回魔典》执典者的惨烈围剿,代价之巨大,过程之血腥,至今仍是许多宗门典籍中不愿多提的禁忌篇章。如今,噩梦可能重现,怎能不让人心生惶恐?
一时间,修真界暗流汹涌,人心惶惶。许多门派暗自加强了戒备,一些与李烬或玄玑峰有过些许过节的势力更是寝食难安,生怕那传说中的“魔头”不知何时便会横空出世,携着复仇的烈焰与轮回的寂灭,再次祸乱人间。
……
东南之地,问天帝国。
与京者大陆中心区域的暗流涌动相比,这片曾经被遗忘的边陲,在过去的十年里,却呈现出一种异乎寻常的、蓬勃向上的发展态势。
云罗山脉那天然的“修为禁断”屏障,依旧有效地阻挡着外界化神期以上修士的随意窥探,为这片土地提供了难得的安宁。而位于帝国中央,那一片气象万千、殿宇巍峨的建筑群——轮回宗总部,更是成为了整个东南之地毋庸置疑的权力与力量核心。
今日,恰逢轮回宗数年一度的大型议事之期。宗门之内,气氛庄重肃穆。
宏伟的轮回殿内,白玉铺地,穹顶高阔,绘有日月星辰、轮回生灭的玄奥图案。两侧矗立着需要数人合抱的盘龙金柱,散发出沉稳厚重的气息。
与以往任何一次议事都不同,此刻高踞于大殿最上首、那象征最高权柄的宗主宝座之人,并非副宗主乔雨薇,而是一位身着玄色朴素道袍,须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面容清癯,眼神深邃如同古井,周身散发着一种历经沧桑、智慧内敛气息的老者。
正是十年前于涤魂礁死里逃生,被皇室与灵族联手救出的玄玑道人!
自那日被救回京者皇城,玄玑仅花费一月有余,凭借其合体期中期的深厚根基与对天地法则的深刻理解,勉强压制住了体内那如同附骨之疽的翠绿藤蔓残留之力,恢复了约莫三成的实力。他深知皇城水深,勾心斗角无处不在,自己实力大损,虽有李烬这层关系,但关系微妙,久留绝非良策。待伤势稍稳,他便立刻向赵九霄辞行,态度坚决。
赵九霄亦知强留无益,反而可能引来更多是非,便未多做挽留,赠予了一些疗伤圣药与资源,亲自将其送出皇城。
玄玑离开皇城后,仿佛真的成了一名云游道人,一路走走停停,看似漫无目的,实则是在观察世间百态,梳理自身道心,同时也在暗中探查李烬与其余弟子的下落。当他行至云罗山脉外围时,其行踪终究未能瞒过早已将触角遍布帝国边境的轮回宗天眼堂。
某一夜,月明星稀。当玄玑正在云罗山脉一处僻静山谷中打坐调息时,数道强横的遁光悄然降临。为首者,正是接到密报后,亲自率众前来的副宗主乔雨薇,陪同的还有萧辰、阿土、石猛等轮回宗核心高层。
双方见面,乔雨薇并未隐瞒,坦然说明了轮回宗的来历,以及李烬与宗门的深厚渊源,并郑重邀请玄玑前往东南之地,坐镇轮回宗。
面对乔雨薇诚挚的邀请,看着眼前这些气息精悍、眼神清澈、对自己恭敬有加的小辈,玄玑沉思良久。他深知自己如今已是无根浮萍,红尘仙宗回不去,皇室非久居之地,灵族更是异族他乡。而这轮回宗,是李烬一手创立的心血基业,于情于理,他都无法坐视不理。更何况,此地偏安一隅,正适合他隐匿行踪,恢复实力。
最终,他点了点头,应允了乔雨薇的请求,随他们来到了这片属于问天帝国的土地,正式加入了轮回宗。
以其辈分、修为以及与宗主李烬的师徒关系,玄玑在轮回宗内的地位超然,被尊为“太上长老”,享有与宗主同等的待遇与权限,甚至在许多重大决策上,连乔雨薇都需恭敬请教。毕竟,玄玑悠悠千载岁月所积累的见识、对功法的理解、对大局的把握,远非乔雨薇、萧辰这些虽天赋异禀却终究“初出茅庐”的年轻一辈所能比拟。
有玄玑这尊合体期大能坐镇,轮回宗才算是真正意义上,拥有了一位能够震慑四方、在关键时刻定鼎乾坤的顶尖战力!这十年间,轮回宗能如此平稳高速地发展,与玄玑的坐镇密不可分。
此刻,端坐于上首的玄玑,双眸微阖,似在养神,又似在倾听。其下首左侧首位,端坐着副宗主乔雨薇,她今日穿着一袭淡紫色的宫装长裙,绝美的容颜上多了几分成熟与威严,气息比起十年前更加沉凝深邃,赫然已达到了元婴巅峰的境界,只待临门一脚,便可踏入化神。
再其下,便是轮回宗如今的核心班底:副宗主玄云,面容和蔼,神色沉稳;执法堂主萧辰,气息冷峻,目光锐利;锋矢堂主石猛,身形依旧魁梧如铁塔,气血旺盛,已至化神中期巅峰;金石堂主阿土,面容憨厚,眼神却透着精明,修为也稳固在化神中期;天眼堂主柳清影,身姿窈窕,气质灵动,负责宗门情报,修为亦至化神初期。此外,还有一些新晋的元婴后期长老分列两侧,济济一堂,显示出轮回宗蓬勃的生机。
见人员已然到齐,乔雨薇缓缓起身,先是对着上首的玄玑恭敬地行了一礼,声音清越地说道:“启禀老祖,宗门核心高层均已到齐,十年大议,可以开始了。”
玄玑这才缓缓睁开双眸,那深邃的目光扫过殿下众人,微微颔首,声音平和却自带威严:“开始吧。”
“是。”乔雨薇应声,随即转身面向众人,开始主持议事。她声音清晰,条理分明:“自六年前上次大议至今,我轮回宗励精图治,发展迅猛。首先,禀告宗门现有人员修为概况。”
“截止目前,我宗拥有合体期太上长老一位!”她目光崇敬地看了一眼玄玑,继续道,“化神期长老,共计五人!”玄云、萧辰、石猛、阿土、柳清影,正是这五人之列。
“元婴期修士,已达三百七十二人!金丹期及以下弟子,超过五千之众!”这个数字,相较于十年前,几乎翻了一番,可见轮回宗发展之迅猛。
“此外,为更好地统辖与管理日益增多的凡间武者力量,以及处理凡俗事务,于三年前,增设‘演武堂’,由原锋矢堂副统领李安国担任堂主,直接对宗主及副宗主负责。”
接下来,各堂口负责人开始逐一详细汇报。
执法堂萧辰,汇报了十年间宗门内部纪律整顿、法规完善以及对外一些“不守规矩”势力的惩戒情况,言辞简练,数据清晰,显示出其铁腕风格。
锋矢堂石猛,声若洪钟地汇报了宗门战备力量的建设,包括新组建的三支由元婴修士带领的“锋矢战阵”,以及常规巡逻、边境防御体系的强化,听得人热血沸腾。
金石堂阿土,则详细列举了宗门在矿产开采、丹药炼制、法宝锻造、阵法布置等方面的成果与资源储备,一串串惊人的数字,彰显着轮回宗如今雄厚的物力财力底蕴。
当轮到天眼堂柳清影汇报时,殿内的气氛不自觉地变得更加凝肃。天眼堂负责情报,其消息关乎宗门对外部环境的认知与未来决策。
柳清影上前一步,声音清脆而冷静:“启禀老祖,副宗主,诸位同门。天眼堂近十年主要精力,依旧放在监控京者大陆各方势力动向,尤其是红尘仙宗、皇室、灵族,以及……探寻宗主下落。”
她顿了顿,继续道:“关于宗主消息……截至目前,依旧……暂无确切线索。”
听到这句话,端坐于上首,一直神色平静的玄玑,那古井无波的眼眸深处,微不可察地掠过一丝黯淡,但他并未出声。
柳清影继续道:“十年前,西海岸那处曾爆发与宗主同源轮回之气的区域,我宗已遵照老祖法旨,派遣精锐长期封锁、监视。然,自十年前那场异动之后,该区域轮回之气彻底内敛、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任何异常。这十年间,我宗探子日夜监视,未曾发现任何能量波动或人员出入迹象。”
玄玑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依旧毫无音讯么……”他像是在问柳清影,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柳清影垂首:“回老祖的话,确实如此。宗主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
玄玑沉默了片刻,转移了话题,这也是每次议事他必定关心的问题:“京者各方势力,近况如何?”
柳清影精神一振,显然对此做了充分准备:“是。皇室方面,长公主赵璃凰与三皇子赵若行,近十年来活动频繁,据可靠情报,他们明里暗里,依旧在动用各种力量,四处探寻宗主下落,似乎从未放弃。”
“红尘仙宗,”柳清影语气变得凝重,“如今已完全被竹云子掌控,铁板一块。据我宗费尽心力安插进去的卧底传回的消息,隐仙阁中,除已被取缔的玄玑峰外,其余所有峰主,无论心中作何想法,表面上皆唯竹云子马首是瞻,不敢有丝毫违逆。竹云子其权威,已然达到顶峰。”
“至于其余六派,”柳清影开始介绍一些值得注意的新动向,“近年来倒也出了几位风头正劲的年轻天才。例如,那极少收纳男弟子的琉璃净湖,近些年出了一位名为‘钱多多’的男弟子。”
她提到这个名字时,殿内不少人脸上都露出一丝古怪之色,这名字着实有些……特立独行。
柳清影解释道:“此子虽名不见经传,却身具罕见的‘百草灵体’,于丹道一途拥有超乎常人的悟性。入门不过数年,便展露出惊人的炼丹天赋,于三年前琉璃净湖举办的‘百湖丹会’上,力压群雄,一举夺魁,如今已被琉璃净湖一位隐世不出的丹道大家收为关门弟子,声名鹊起。”
听到“百草灵体”和丹道夺魁,玄玑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感兴趣的神色:“哦?百草灵体……倒是炼丹的绝佳胚子。琉璃净湖那群眼高于顶的女娃娃,能为此子破例,看来确实有些门道。有点意思,还有吗?”
“有。”柳清影继续道,“太上剑阁,近年来也出了一位怪才。此人名为凌昊,性情孤僻,不修边幅,据说入门之后,拒绝修炼宗门任何高阶剑典与防御功法,只专注于一本最基础的《七星剑诀》。”
“哦?”这下连萧辰都露出了讶异之色,《七星剑诀》乃是太上剑阁启蒙弟子的基础功法,虽说根基扎实,但威力有限,上限不高。
柳清影语气中带着一丝佩服:“然而,就是这最基础的《七星剑诀》,却被此人修炼到了一种前无古人、近乎于‘道’的境界。传闻他将每一种基础剑招都锤炼到了极致,化腐朽为神奇,剑出如七星连珠,轨迹莫测,威力惊人。曾有多位同辈天才,甚至一些老牌元婴修士与之切磋,竟无人能接下他看似平平无奇的一剑!如今已被太上剑阁高层视为瑰宝,着力培养。”
玄玑闻言,眼中赞赏之色更浓:“不慕高阶,不贪神通,唯精唯纯,以基础入道……此子心性坚韧,道心纯粹,未来成就,不可限量。太上剑阁,倒是捡到宝了。”
柳清影点了点头,最后汇报了一条更为敏感的消息:“另外,据各方情报汇总,京者大陆极东之地,那片三不管的混乱区域,近十年间,突然崛起了一个名为‘灭尘’的魔门组织。”
“魔门?”乔雨薇眉头微蹙。
“是。”柳清影语气凝重,“此派行事风格极为狠辣霸道,扩张速度极快。传闻其宗主神秘莫测,因常年杀戮,周身笼罩着浓郁不散的血色雾气,难辨真容,且性情暴戾,一言不合,动辄杀人灭门,凶名赫赫。”
“其门下有左右两大护法,亦是行事诡异。左护法战斗之时,体表常有暗金色鳞片浮现,力大无穷,肉身强横,不似人族功法路数;而右护法则更为奇特,其所修功法非但没有寻常魔道的阴森死寂,反而周身遍布着浓郁的生命气息,治疗、辅助能力极强,与魔门风格格格不入……”
“好了……”听到这里,一直静听的玄玑忽然开口,打断了柳清影的汇报。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痛心,有无奈,更有一丝深沉的了然。他缓缓闭上双眼,仿佛不愿再听下去,只是轻轻挥了挥手。
“贫道……知道了。”
无需再多言,那“灭尘”魔门的宗主是谁,那左右护法又是何人,他心中已然明了。除了他那堕入魔道、立誓复仇的大弟子金峰,以及跟随他而去的四弟子彦无弃、三弟子灵无双,还能有谁?
他们终究,还是走上了这条与整个正道为敌的残酷道路。以“灭尘”为名,其意不言自明——扫灭红尘!这是何等的决绝与恨意!
大殿之内,陷入了一片沉默。乔雨薇、萧辰等人显然也猜到了几分,脸上皆露出沉重之色。玄玑一脉的悲剧,仍在延续,以另一种更加激烈、更加绝望的方式。
然而,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沉默即将吞噬一切之时——
“报——!!!!”
一声急促无比、带着惊慌与激动的长啸,猛地从轮回殿外传来,打破了殿内的死寂!
一名身着天眼堂服饰的元婴初期修士,甚至来不及通传,竟直接化作一道流光冲入大殿,也顾不得什么礼仪,单膝跪地,声音因极度的紧张激动而颤抖:
“启禀老祖!启禀副宗主!西海岸!西海岸宗门同源之地……有异变发生!!”
“那封锁区域的阵法……能量剧烈波动!空间极不稳定!”
“好像……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出来了!!!”
“什么?!”
乔雨薇霍然起身,美眸之中爆射出骇人的精光!
而一直端坐如山、闭目养神的玄玑,在这一刻,猛地睁开了双眼!
那双深邃如古井的眼眸中,不再是平静与沧桑,而是爆发出了一种难以形容的、混合着震惊、期待、以及一丝……愧疚的复杂光芒!
十年等待,十年寻觅!
西海岸的异动,是否意味着……那消失了十年的人,终于要归来了?
没有任何犹豫,玄玑猛地长身而起,玄色道袍无风自动,一股久违的、属于合体期大能的磅礴气息,如同沉眠的火山骤然苏醒,瞬间笼罩了整个大殿!
他只吐出了一个字,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与急切:
“走!”
音落,他的身影已然在原地模糊、消散,竟是直接撕裂空间,进行短距离瞬移,朝着帝国西海岸的方向疾驰而去!
“快!跟上老祖!”
乔雨薇厉声下令,与萧辰、石猛、阿土、柳清影等所有轮回宗高层,没有丝毫迟疑,周身遁光爆起,化作一道道颜色各异的惊天长虹,紧随着玄玑消失的方向,倾巢而出!
十年蛰伏,风雨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