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秦墨转身拂袖而去,官袍下摆在满地狼藉中扫过,留下孟远独自站在破碎的杯盏和更加破碎的生活中间。 雨声未歇,孟远不知在原地站了多久,直到店小二怯生生地在门外询问是否需要帮忙,他才恍然惊醒。 “不必。”他哑声回应,摸索出钱袋,将全部银两放在唯一完好的凳子上,“赔这些损失,够了吗?” 小二连连点头,大气不敢出。孟远踉跄着走出酒楼,迎面而来的冷雨打在他脸上,与温热的泪水混在一起。 回到孟府时,他已浑身湿透。管家急忙迎上来,却被他挥手屏退。 “夫人呢?”他问,声音平静得让自己都惊讶。 “夫人正在书房教小姐写字。”管家答道,担忧地看着主人异常的神色,“您需要换身干衣服吗,老爷?” 孟远摇摇头,径直向书房走去。每迈出一步,都像是踩在碎玻璃上。他知道,走过今天,他生命中所有的美好都可能成为过去。 书房门未关严,他驻足片刻,从门缝中看到苏如烟正握着清歌的小手,一笔一画地教她写字。烛光柔和地洒在母女俩身上,勾勒出一幅他愿用生命守护的画面。 “娘亲,爹爹什么时候回来呀?”清歌软糯的声音传来,“他说要给我带糖葫芦的。” 苏如烟温柔地笑着,轻抚女儿的头发:“爹爹有事要忙,歌儿乖乖写字,写好了爹爹回来一定高兴。” 孟远的心猛地一抽,痛得他几乎弯下腰来。这三年来,他视如己出地疼爱清歌,真心真意地深爱苏如烟。那些幸福时光不是假的,可现在他却要亲手摧毁这一切。 他推开门,母女俩同时抬头看他。 “爹爹!”清歌欢快地叫道,从椅子上跳下来奔向他,却在几步之外停住了,“爹爹怎么湿透了?不冷吗?” 苏如烟立即起身,眉头关切地蹙起:“远哥,怎么回事?伞也不打一把?快换下这身湿衣服。” 孟远看着妻子走向自己,那般自然真切的关怀像一把刀绞进他的心口。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怎么了?”苏如烟终于察觉到他异常的神色,停下脚步,疑惑地看着他。 孟远深吸一口气,对奶娘道:“带小姐下去休息。” 清歌被带走后,书房里只剩下他们二人。烛火噼啪作响,窗外雨声渐弱,却更衬得室内寂静得可怕。 “烟儿,”他终于开口,声音干涩,“我有件事必须告诉你。” 苏如烟静静地看着他,那双他深爱了三年的明眸里盛满了困惑与担忧。她走上前,轻轻握住他冰冷的手:“无论什么事,先换下湿衣服再说,好吗?你会生病的。” 这一刻,孟远几乎要放弃所有坚持。他多想点头,让这一刻延长,让这场梦继续。但他知道,秦墨不会给他这个机会。明天此时,那个男人就会登门,用更残酷的方式揭开真相。 “三年前,”他艰难地开始,“我收到了一封军报,说秦墨战死沙场。” 苏如烟的表情凝固了。秦墨的名字已经三年没有被提起,那是她心中一道从未真正愈合的伤疤。 “但那军报是假的。”孟远继续说下去,不敢看她的眼睛,“是我伪造的。秦墨没有死,他...回来了。” 苏如烟的手猛地从他手中抽回,踉跄着后退一步,脸上血色尽失:“什么?” “还有更残酷的真相。”孟远闭上眼,几乎无法继续说下去,“清歌...清歌不是我的女儿。她是秦墨的骨肉。” 这句话在寂静的书房里炸开,苏如烟猛地摇头:“不,你胡说!清歌是早产——” “她不是早产儿。”孟远打断她,声音里满是痛苦,“我知道这一切难以置信,但秦墨找到了当年的产婆,有确凿证据。明天...明天他就会来接你们母女。” 苏如烟呆立在原地,像是被雷击中一般,整个人都僵住了。她的目光从孟远脸上移开,茫然地望向虚空,仿佛在重新审视过去三年的每一个片段。 突然,她轻声问:“你早就知道清歌不是你的孩子?” 孟远猛地抬头:“不!我发誓,我也是今日才从秦墨口中得知真相!我若早知道,怎会...”他的话哽在喉头,再也说不下去。 长长的沉默笼罩了书房,只有烛火跳动的细微声响。孟远等待着审判的降临,等待着苏如烟眼中必然出现的憎恨与厌恶。 然而,当他鼓起勇气看向她时,却发现妻子脸上并没有他预期的愤怒。相反,苏如烟的表情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解脱? “烟儿?”他不安地唤道。 苏如烟缓缓走向窗边,望着窗外渐歇的雨丝,良久才轻声开口:“其实,我一直都知道清歌不是早产儿。” 这次轮到孟远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她转过身,眼中含着复杂的情感:“我也一直知道,那封军报来得太过巧合。但我选择相信,因为...”她停顿片刻,声音几不可闻,“因为我爱你,远哥。当你带来秦墨死讯时,我固然伤心,但内心深处却有一丝不该有的窃喜。这三年来,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孟远呆若木鸡,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可是,”苏如烟继续道,泪水终于滑落,“欺骗就是欺骗,无论出于什么原因。我们活在谎言中三年,是时候面对真相了。” 她走向书桌,铺纸研墨,动作从容得令人心慌。 “你要做什么?”孟远不安地问。 “写休书。”苏如烟平静地说,“不,应该是你写给我。这样对大家都好。” 孟远的心沉入谷底:“你要离开我?选择秦墨?” 苏如烟停下笔,抬眼看他,目光中有着他读不懂的深意:“我不是一件物品,远哥,不能由你们谁胜谁负来决定归属。我是人,有权利选择自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