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断电话时,杜姐正好敲门叫饭来了。
宋怀瓷便先下楼吃过早餐,泡了趟热水澡,而后上楼打开储物间,开始翻箱倒柜。
在一个箱子里,他找到一个老式的月饼铁盒,下面还垫着一条红色的钩织围巾,有一些线都跑出来了,看上去有些年头。
将盒子打开,宋怀瓷看到满满一盒子的泛黄信封。
是上次他还没来得及翻找的、杜淳玉寄给楚笙的信,上次在老屋子没看到,果然是被宋怀辞连带着收到这边来了。
估计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个盒子里装的是什么吧,只知道是楚笙的东西。
宋怀瓷用手扫扫地面,席地而坐,将信一封一封打开看了起来。
相对于楚笙寄出的信里所展露出的依赖和思念,杜淳玉寄来的信却将情愫藏得很好,只是细数着琐碎平常。
将爱藏在家常话里,笨拙地表达着关心。
是与绝笔信不同的笔锋。
没有决绝与悲苦,还带着情窦初开的羞涩茫然。
透过笔触,宋怀瓷好似还能看见杜淳玉小心踌躇的少女心思。
「姐姐,春天都到了,我听人家说中心湖那边的桃花树都开花了,下周我没课,我们一起去看桃花吧。」
「姐姐,你最近睡得好吗?天气都冷了,爸爸给我买了个鸭绒枕头,软软的,等我这周课不密我就给你带过去。」
「姐姐,我最近学会了织围巾,这几天就能织完,等我织完就给你带过去,你一定要一直戴着,不然我会很难过的。」
「姐姐,我送你的护手霜你有抹吗?多爱护自己一点,冬天了还在弄衣服,手多疼啊,手套也要戴着,等我技术厉害了,我再给你织个手套。」
「姐姐,你不要再跟那个人来往了,我不喜欢他,不想让你跟他交往,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小职员而已,压根就不适合你!」
「姐姐,我到加拿大了,你吃饭了吗?在家那边过得怎么样?怎么不给我寄信?」
「姐姐,我最喜欢的那个教授他要到别的学校去了,我好舍不得他啊,为什么我所在意的人都要跟我分开呢?」
「姐姐,这里的秋天一点都不好看,我觉得,还是咱们两个人一起坐在街边吃板栗,看枫叶,那样才更好看。」
「姐姐,今年你生日我不能回去陪你过了,不过我在饼家那里给你留订了蛋糕,那天记得去取,就当我陪你过了。」
「姐姐,我很快就会回去,等我回去了我就可以赚很多钱,你就不用再辛苦了。」
「姐姐,新年快乐,你许愿了吗?我们看到的烟花会是同一片吗?姐姐,我的新年愿望是,希望姐姐永远健康开心,希望我能早点回去。」
「姐姐,我看到一件很适合你的大衣,我看到它的时候,脑子里第一反应就想到你了,我已经买了,托人寄回去了,你收到了吗?」
「姐姐写的信什么时候会到?不要再寄错地方了,这样我就收不到了。」
「姐姐,这里的春天没有桃花,我很想念之前咱们一起看桃花的日子。」
「姐姐,什么时候我才会回去呢?家那边有变化吗?我会不会回去的时候连路都不认识,连你都不认识了?到那个时候,你一定要来接我。」
「姐姐,夏天好热啊,想念家旁边卖的橘子汽水了,你去买一瓶替我喝了吧,因为我觉得你读这封信的时候肯定渴了,家那边也肯定很热吧,反正你自己肯定舍不得买,你就买了替我喝,这样你就也喝到了。」
「阿笙,你瘦了吗?我昨天一称发现自己瘦了两斤,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回去了就长回来了。」
「笙笙,工作还顺心吗?我在这边一切都好,你想过我吗?如果我回去了,你会感到惊喜吗?好期待呀,我回去的那天。」
「笙笙,又要冬天了,你有给自己买厚衣服吗?我织给你的围巾你有戴着吗?样式应该有点老了,等我有空我再给你织一条。」
「阿笙姐姐,新年快乐!今天有个好消息,去年我跟你提到的那个我很喜欢的教授他回来教学了,真好啊,我好期待能回去,我再也不想跟我所在意的人分开了,到时候再见面,你肯定能明白我的高兴。」
「姐姐!我读完了!我要回国了,姐姐,你要来接我吗?」
「姐姐,我要回去了,是还没看到信吗?不要再寄信到这边来了,因为我们能见面了。」
「姐姐,没有收到信吗?为什么没来接我?是太忙了吗?你要来见我吗?」
「姐姐,我到我爸爸的公司来上班了,你要来见我一面吗?」
「姐姐,中秋快乐,你吃月饼了吗?我们明天会开家宴,你要过来吗?」
再后面的信大多诸如此类。
跟楚笙分隔多年,她似乎很想再见一面心上人,但彼时的楚笙处境艰难,根本不敢去见昔日好友,生怕徒添对方烦累。
宋怀瓷轻轻抚上那条围巾。
按照现在的发展,上面用的线已经不算太好,但在当时一定很贵。
因为杜淳玉就是这样的。
想把所有最好的都给她的姐姐。
宋怀瓷把信整理好后重新放回铁盒子里,将箱子放回角落,摸出手机,在通讯录里一顿翻找,最终找到一个备注「孙医生」的电话号码。
电话拨出,隔了一阵才被接听。
一道男声传出:“喂,宋先生。”
宋怀瓷关上储物间门,走进卧室,取出先前周攸文交给他的,熊浣整理出的舒沐语资料,说道:“孙医生好,是这样的,关于我母亲,我有件事想询问一下。”
孙医生问道:“嗯?怎么了?”
宋怀瓷查看着各项调查,说道:“我母亲她有个好友去世了,我想带她看最后一眼。”
孙医生皱起眉:“您是想带她出院吗?”
熊浣作风上虽然看上去有些浪荡不靠谱,但这份资料却整理得很好,言简意赅地挑出重点,有相关的牵连处还会做出备注。
是跟言行不符的细腻。
“嗯,半天就好,时间到我会把她送回去。”
孙医生考虑着楚笙的病情,说道:“听到这种事情我很抱歉,但宋先生,如果您坚持要把母亲接走,我也没有强制不允许的资格,但我的看法是最好不要。
楚笙目前病情并不稳定,您来看望过,您也知情,有时她一旦发病是无法控制的,基于各种不可控因素,她会不可避免地出现伤人状况。
您能保证自己安全吗?能保证参与葬礼时,在场来客的安全吗?如果您制止不了她或松懈放任她,任由她持械伤害了其他人,她能承担法律责任吗?”
宋怀瓷放下资料,说道:“我能够制止她,我会看着她。”
这种话孙医生已经不知道听过多少次了,每一次病人家属觉得病人在医院里过得苦过得闷,就想把病人接回去。
有一些回到熟悉的环境确实有点好转,但有一些接回去还没几天就把病人送回来重新入院了。
接出院时各种保证。
保证病人不会伤人、保证一定会把病人关在家里,不会让其出去乱跑、保证病人不会发病,会细心照顾。
但孙医生曾经见过有个患有帕金森伴发性精神病障碍的患者,是个六十来岁的大爷。
没发病的时候是个很慈祥的人,很是健谈,经常跟护士护工们聊天,还会把觉得甜口的水果留下来,等自由活动时送给来活动室的抑郁症姑娘。
但一旦发病,他就会一个人对着空气、对着墙喃喃自语,就好似对面还坐着一个人,好似是个相处多年的老友,彼此相谈甚欢。
他的亲戚曾经让他的子女把人接回来,可被接回去一周后就又送了回来。
护士跟他聊天的时候发现他手臂上有一道一道红痕,一问才发现他背上也有伤痕。
问了才知道是被他儿女用那种细竹棍抽打的。
他说回去的时候他就发病了,通过幻觉看见了一个之前的老伙计,一个劲叫着对方的名字,拉着对方聊天。
但对方早在去年除夕时已经去世。
他家人就觉得他是鬼上身,听不知道哪里来的“大师”说鬼怕柳树,他家里人就用那种柳树藤缠着竹棍往身上打,觉得这样就能把他身体里的「鬼」驱走,他就能恢复正常了。
但之后几天都没效果,该有的幻觉还是有,他家人实在受不了这个样子,总觉得跟他待在一起就阴森森的,于是把人送回来了。
孙医生最讨厌这种人了。
明明是没耐心、没能力,伺候不了病人,没有足够的时间倾听他们说话,造成了他们的心理压力。
可偏偏又看不了别人「受罪」,就想把人带回来,最后只是拖着一起「受罪」而已。
孙医生劝道:“宋先生,基于病人现在的情况,我是不建议她出院的,如果出了什么事,我们很难负责,也不属于我们的管辖范围了。”
他话里的意思,宋怀瓷都明白。
他说:“我明白的,如果出现什么后果,我会自己承担,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这位朋友了,我想她见一面,只是出院半天,不需要撤销她的床。”
对方言已至此,孙医生也不好再说,只好履行自己的职责,说道:“那您定个时间,我会帮您开一份出院报告,床位会帮你预着的,到时候再办一遍入院手续。
如果一天内没有回来,床位就不留着了。”
宋怀瓷说道:“就明天,早上九点,我会去接她,把相应的手续办好,麻烦你了,多谢你的好意。”
孙医生怔了一下,应道:“没关系,这是我的职责。”
他不是没有见过宋怀辞。
给他的第一印象是个很冷淡的男人。
但是又很在意自己的母亲,在楚笙住院后三天两头就过来看望。
虽然看上去两人好似有些生疏,都不大爱说话交谈,但是宋怀辞依旧风雨无阻过来,就这样陪楚笙坐着。
可慢慢的,孙医生发现,楚笙似乎害怕自己儿子宋怀辞。
有时候明明两个人就这样坐着,相安无事,楚笙会突然盯着宋怀辞的脸看,然后发抖发病,将他错认成了什么宋有成。
因此,孙医生便让宋怀辞减少过来次数,以免楚笙病情加重,没有好转的迹象。
那是他第一次在这个冷淡的男人脸上看到了别的表情。
受伤、痛苦、自责。
前期,孙医生推测楚笙的病应该跟这个所谓的宋有成有关,再加上宋怀辞的姓和楚笙创伤式应激,不难推断三人之间的关系。
孙医生觉得,宋怀辞应该是恨这个所谓的宋有成的,但那一次,他的眼睛里什么复杂的情绪都有。
唯独没有怨恨。
之后,宋怀辞变成了一个月来一次,时间很不固定,中间的跨越线很大,估计跟工作有关。
尽管如此,宋怀辞又会在没来看望的时间里给他来电,询问楚笙的近况和病情。
最近听护士说,宋怀辞来探望过,还会笑了,应该是压力没有那么大了吧。
虽然被自己母亲伤害了,但依旧能保持来电,甚至因为母亲朋友的离世而想把母亲接出去见上一面。
比起各种花言巧语,宋怀辞对楚笙的爱实在是太小声了,甚至不懂于表达,但这已经比孙医生遇到的很多病人家属好多了。
“那就多谢你了。”
宋怀瓷挂断电话,看向手里的调查资料,对孙医生的感叹一无所知,心里默默推估着舒沐语的为人性格。
照片里的男人气质儒雅,四十八年的资历沉淀出成熟与风度。
据蓝宣卿的描述和资料显示,舒沐语在岐雷颇具声望,员工高层皆对他很是信戴。
比起不讲人情、爱较真的李明郝,舒沐语显得更加好说话,为人很是亲和随性,还会给员工们谋福利,发奖金。
而岐雷是没有下午茶的,是舒沐语常常自己自掏腰包,每逢节假日就给员工们买奶茶发甜品,每一次都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但对下面的人都说是公司福利。
总裁高层们不言自明。
虽然这件事情自己没有参与到,但得到好结果时还是被报了名字,代领了好处,并在员工心里立下了好印象,对外讲出去也有好口碑。
瞧瞧哪有上司对下属那么好的?肯把功劳面子都给了下属,自己一点不捞。
工作一起做,该忙的时候一块忙,大家不忙的时候他还在忙。
遇到李明郝不满训斥时,还会帮忙说点好话体谅体贴,不但安抚了高傲boss,有时候还帮着下面谋了点福利。
于是,员工和高层们对舒沐语这个副董事长可以说是十分满意,不允许任何人忤逆他。
连有些时候李明郝和舒沐语产生意见分歧,这些高层们也是暗暗偏向舒沐语的。
这种风势在李明郝跟何玟对杠时越刮越盛。
只因为自家boss跟头倔驴一样,有时候明明有更好的计划方案可以实现,但只要对家是何玟,或者是何玟在另一边有所动作,李明郝就跟斗牛场上见了红布的斗牛,非要拱上那写着何玟的红布,看他不痛快才乐意。
舒沐语对此没有一句怨言,只是自认倒霉般宠着惯着李明郝,默默给他收拾烂摊子,把团队愣是从跑偏的道路上扯回来,还会帮李明郝圆场。
这让上层下属更是欣赏,纷纷对舒沐语赞扬有加,几乎无人不喜。
宋怀瓷饶有兴趣地看着记录。
当局者迷,居然没一人发现这包藏祸心的糖衣。
资料有两份,详细记录着舒沐语的经历故事,宋怀瓷向后翻页。
看着内容,他好像懂了这所谓的「豺」是什么了。
叮咚。
宋怀瓷侧眸看向手机,是一条好友申请。
宋怀瓷拿起手机点开界面。
对方的头像是一只宋怀瓷不认识的动物。
长得像狸又像狐,黑色的鼻子像犬,三角形的耳朵又像猫儿,整体是黑白灰的撞色。
申请语是:「老大,我是熊浣。」
熊浣?
怎么突然加好友?
宋怀瓷通过了好友申请。
熊浣很快发来消息:「老大,凌晨过来找我呗,我得到信儿了。」
宋怀瓷一挑眉。
怎么回事?怎么都是马后炮?正主都来得比他们的消息快。
难不成是熊浣这边走漏了什么风声,才致舒沐语有所动作?
昨天没提,前天没提,偏偏是自己出院收到舒沐语的信后,熊浣才有声响。
两人莫不是商量好了来戏耍他的?
好好好,让我瞧瞧你们想怎么玩。
「好,几点?」
熊浣回复道:「我今晚要上班,等会儿要睡觉了,得明早六点才下班,你两三点睡了吗?不睡的话过来等我下班?顺便请你吃早餐。」
等会儿睡觉?这睡的得算是什么时候的?
反正晚上宋怀瓷也睡不着,他便应道:「还没,可以过去。
但是要等到六点太久了些,如果不能早点我就不去了。」
嘿!怎么还挑上时间了!
酒吧又不是我家开的。
熊浣抱怨道:「五点就清场了,我总不能卡着点下班吧?」
「有何不可?我们公司就可以。」
?!
你要是这么说的话,光凭这一点,我就要跟着你干了!
「那老大四点过来吧,我请你吃早餐去。」
?
怎么越来越晚了。
算了。
这就是所谓的夜生活吧。
他还从来没体验过,就借这个机会试试吧。
中书大人退而求其次:「好罢,你来接我。」
熊浣理直气壮道:「你打车过来呗,或者你不是有钱人大老板吗?不是有什么司机吗?你让司机带你过来,这个点渚清应该也没睡,他也能带你过来。」
我可是在上班给客人当颜值牛马诶!
中书大人表示很无语。
从来没这么憋屈过哈。
这么晚过去见一个不知道是不是叛徒的人,还得他亲自打什么车过去。
他看过蓝宣卿打,那可是要钱的。
本中书去见你,你不但迁延,还得本中书自己付钱聘车夫?
得寸进尺。
你以为你是宣卿吗?
谢邀,不去。
宋怀瓷直接变脸:「那下次再说吧。」
熊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