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在绝对的虚无中沉浮。
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触感,甚至没有“上下左右”的概念。这里是被抽空的领域,是连时间规则都暧昧不明的缝隙。他们支付了“希望”才换来的跃迁,并非舒适的传送,而是如同被抛入了一片意识的黑洞。
苏倩元感觉自己像一张被揉皱后丢弃的白纸,那些被回廊之心抽离的记忆和特质留下了清晰的、撕裂般的空洞。她试图思考,试图回忆同伴的名字,却发现关于“领导”、“评估”、“最优解”的概念变得模糊不清,只剩下一种沉重的、名为“责任”的空壳在本能地收缩,保护着核心一点微弱的自我认知。
张不器的思维如同断线的代码,失去了逻辑的串联,只剩下一些破碎的、闪烁着微光的“数据”碎片在黑暗中无序漂浮。他“知道”自己曾经依赖计算,但“计算”本身意味着什么,已无从追溯。一种源于未知的、冰冷的恐惧侵蚀着他,比任何数据分析出的危险更令人窒息。
陶元知感觉自己成了一块被海浪磨去所有棱角的石头。那爆裂的脾气、冲动的本能仿佛从未存在过,只剩下一种疲惫到极致的麻木。她想怒吼,却发不出声音,想挥舞拳头,却感受不到肢体的存在。守护的执念还在,却失去了支撑它的力量,如同无根之火,在虚无中明灭不定。
林蓉的感知最为奇异。她的右手不再有晶体脉络的触感,仿佛那部分与她一体的事物也被剥离了。但与之相对的,她对自己“存在”的感知却异常清晰,如同黑暗中唯一一颗不肯熄灭的星辰。她感觉不到同伴,却能模糊地感应到三个同样在黑暗中沉浮的、微弱的“存在信号”。那连接并未完全断裂,只是变得极其纤细,仿佛随时会湮灭。
他们失去了太多,多到几乎不再是原来的自己。跃迁非但不是解脱,反而像是另一种形式的抹杀,缓慢地、无声地消磨着他们残存的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一点极其微弱的、并非视觉意义上的“光”,出现在了这片绝对的虚无中。
那“光”并非照亮什么,因为它无处可照。它更像是一种……“信息”的涟漪,一种规则的轻微扰动,如同投入死水中的一颗微小石子。
这扰动,恰好穿过了林蓉那仅存的、对“存在”异常敏锐的感知。
几乎是一种本能,林蓉将自己那星辰般的自我认知,朝着那扰动的方向,微弱地“呼应”了一下。
如同在浩瀚的沙漠中,一颗沙砾对另一颗沙砾的呼唤。
奇迹般地,那扰动停顿了一下,然后,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牵引力”,如同蛛丝般,缠绕上了林蓉的感知,并透过她那纤细的连接,隐隐约约地,传递给了另外三个即将彻底消散的意识。
这牵引力太微弱了,无法带他们离开,甚至无法改变他们漂流的方向。
但它是一个信号。
一个来自“虚无”之外,证明着还有其他“存在”的信号!
这信号,像是一剂强心针,注入了四个即将彻底冰封的意识。
苏倩元的“责任”空壳猛地收紧,护住了那点自我。
张不器破碎的思维碎片,开始本能地朝着那牵引力的方向“计算”——尽管他早已忘了如何计算。
陶元知那明灭不定的守护执念,如同被风吹动的余烬,重新亮起了一丝微光。
林蓉则拼尽全力,维持着那星辰般的自我感知和与同伴的纤细连接,成为这微弱牵引力与团队之间最关键的节点。
他们依旧在虚无中漂流,依旧失去了一切力量、大部分记忆和特质。
但他们抓住了那根蛛丝。
一根来自未知彼岸的、渺茫的、却真实存在的蛛丝。
漂流,仍在继续。但彻底的绝望,被这微不足道的“可能性”暂时击退了。
下一个世界,会是怎样的?这根蛛丝,会将他们引向何方?
无人知晓。
他们只是顺着那牵引,在无尽的虚无中,向着一个未知的“彼端”,艰难地漂浮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