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清晨裹着股湿冷的草木气,山风卷着细碎的水珠往领子里钻,凉得人鼻尖发麻,连打了两个喷嚏。
苏倩元被 “黑熊” 宽厚的手掌牵着,他掌心的老茧蹭过她的手背,带着熬夜赶路的温热,把她冰凉的小手捂得渐渐暖起来。
脚下的石子路渐渐平缓,硌得脚底生疼的碎石少了,远处终于透出点人间烟火——派出所的蓝白招牌在晨光里亮得有些刺眼,像黑夜里突然亮起的导航灯,暖融融的光勾着人往前挪,连空气里都飘着松快的味道。
“快到了。”“野兔” 抹了把脸上的泥水印,指腹蹭过颧骨时带出点红,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每说一个字都带着喉咙的涩意。
裤脚还在往下滴泥水,打在鞋面上 “啪嗒啪嗒” 响,在身后的路面上洇出一小串湿痕,“这路走得,比上次追目标翻三座山还费劲,腿肚子都在转筋。”
苏倩元抬头望了眼派出所的方向,铁门上的 “为人民服务” 五个字在光里泛白,门柱上的红漆掉了几块,露出底下的灰铁。
她又回头瞅了瞅身边的几人,“黑熊” 胳膊上的外套还裹着她,棉布蹭着脸颊暖乎乎的,带着点淡淡的汗味和草木香,比家里的毛毯还让人安心;“孤狼” 走在最后,眉头拧成个疙瘩,能夹死只苍蝇,手始终没离开腰间的匕首,指节在刀柄上磨来磨去,把木头柄都蹭亮了;“猎豹” 兄弟一前一后探路,脚步轻得像猫,踩在落叶上只发 “沙沙” 的响,跟山里的狸子似的灵活。她吸了吸鼻子,鼻尖的凉意让脑子更清醒,突然停下脚步,仰着脸对 “孤狼” 说:“叔,咱商量个事儿呗?”
“黑熊” 低头看她,眼里带着点诧异 —— 这小丫头醒了一路,话不多,这会儿倒主动开了口,睫毛上还挂着没干的水珠,像沾了露水的小草,轻轻一晃就往下掉。
苏倩元挣开他的手,往 “孤狼” 面前凑了凑,小大人似的挺了挺背,衣服上的褶皱被扯平又很快堆起来:“你们救了我和这个小姐姐,不能让你们白忙活。把银行卡号甩我一个,等我找到奶奶,让她给你们转钱,多少都行,她最疼我了,我说要星星都想摘给我。”
谢知远在旁边使劲点头,脑袋上的小辫子晃悠着,昨天被拖出来的脚脖子还泛着粉,走路时微微有点跛,说话时喉结动一下都带着点疼:“对!我家也可以给!我妈说知恩图报,不能让好人吃亏。”
他拽了拽湿透的裙摆,蕾丝花边勾着草屑,刮得小腿有点痒,忍不住缩了缩脚,却还是挺得笔直,“或者…… 你们要是不方便露面,就送我们到门口?我进去跟警察说‘遇到好心叔叔阿姨送我们回来’,保证不提别的,绝不耽误你们事儿,主打一个低调,绝不多嘴。”
“孤狼” 的脚步顿了顿,目光扫过派出所门口晃悠的人影 —— 穿警服的值班警察正打着哈欠踱步,手里的保温杯冒着凉气,杯壁上印的 “平安” 两个字都磨花了。
他又落回两个孩子身上,苏倩元眼里没了之前的怯意,亮晶晶的像揣着两颗小太阳,映着晨光闪闪烁烁;谢知远虽然还穿着滑稽的蓝色泡泡裙子,辫子歪歪扭扭的,草莓发夹掉了一个,眼神却透着股倔强,像只炸毛的小兽,明明怕得要命还硬撑着。
他心里那点纠结又冒了头——任务还在身,背包最底层的东西硌得慌,硬邦邦的边角顶在腰上,这节骨眼跟警方扯上关系,纯属给自己找不痛快,万一身份暴露,之前的辛苦全白费了……
“野兔” 看出他的犹豫,凑到耳边嘀咕,热气喷在耳廓上,带着点汗味:“送门口就行,见好就收。这俩小祖宗安全了,咱也能早点交差,别节外生枝,夜长梦多。”
“孤狼” 喉结滚了滚,咽了口干涩的唾沫,最终扯了扯嘴角,声音压得很低,像怕被风听去:“送到门口。进去的路,你们自己走。”
他看了眼苏倩元,眼神软了点,像化了点的冰,“别乱说话,就说…… 山里迷路,被我们捡到的,其他的一句别提。”
苏倩元眼睛一亮,用力点头,马尾辫甩得欢快,发梢扫过脸颊有点痒:“懂!主打一个‘偶遇好心人’剧本,台词我都想好了,保证不会穿帮,比我演课本剧还认真!”
派出所的铁门越来越近,铁栏杆上的锈迹在光里泛着红,像生了疮的皮肤,门轴上的铁锈掉了一地,估计推起来得 “嘎吱” 响。
门口值班的警察打了个哈欠,眼角挤出点泪,转身往值班室走,背影懒洋洋的。“孤狼” 突然停下,往路边的树林偏了偏头,下巴点了点:“到这儿就行。进去吧,别回头,直着走。”
“黑熊” 蹲下身,膝盖 “咔” 地响了一声,把外套从苏倩元身上脱下来,粗糙的手掌拍了拍她的脑袋,掌心的温度透过头发传过来,暖得像晒过的枕头:“进去报个平安,你奶奶该急疯了,指不定在山里转多少圈了,嗓子都得喊哑。”
谢知远拉着苏倩元的手,小手指勾着她的掌心,冰凉的指尖透着点紧张,往前走了两步又回头,冲他们挥了挥胳膊,声音脆生生的,带着点哭腔:“叔叔们要好好的!以后有缘再见!记得看我们给你们寄的感谢信!”
说完拽着苏倩元,两个小小的身影踩着晨光,一步一步走进了派出所的大门,鞋底在水泥地上蹭出轻微的声响,背影在蓝白招牌下越来越小,像两株迎着光的小树苗,看着单薄却有劲儿。
“孤狼” 盯着那扇关上的铁门,直到再也看不见人影,才转身往树林里钻,声音才落下来:“撤。”
几人迅速隐入树林的阴影里,树叶的沙沙声掩盖了脚步,草叶上的露水打湿了裤脚,凉飕飕的顺着小腿往上爬。
“野兔” 扒着树枝往后瞅,忍不住笑出声,肩膀抖个不停,眼里的疲惫都散了点:“那小子穿蓝裙子进派出所,警察不得懵圈?估计得揉着眼睛以为自己眼花了,这造型太炸裂了。”
“孤狼” 没接话,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背包带——里面的东西硌得慌,硬邦邦的边角顶在腰上,像揣了块石头。
任务还没完成,刚才那几分钟的温情像偷来的,该醒了。树林深处的风更凉,吹得人脑子发清,树叶在头顶 “哗哗” 响,像在催着赶路,他加快了脚步,身影很快融进更深的绿意里,只留下草叶晃动的痕迹。
同一时间,半山腰的风还在吼,跟谁较劲似的,卷着树枝左右摇摆,发出 “呜呜” 的声响,听着让人心里发紧。
谢三娘的嗓子已经哑得快说不出话,每喊一声 “元元”,喉咙里就像卡着砂纸,疼得钻心,得咳半天才能缓过来。
手里的扩音器滋滋啦啦响,声音劈得不成样子,像被踩了的喇叭,喊出的字在山谷里撞出回音,又被风揉碎了吹散,连个响儿都留不下。
她的银发沾着泥和草屑,一缕缕贴在汗湿的额头上,黏糊糊的难受,昂贵的旗袍下摆撕开个口子,沾满了黄泥巴,却顾不上拍一下,裙摆扫过灌木丛时,挂着的草叶簌簌往下掉,在身后拖出一串碎绿。
“老太太,歇会儿吧,您都走了三小时了,腿都在抖,再走该散架了。”跟着的保镖喘着粗气,胸口起伏得像风箱,想扶她胳膊却被狠狠甩开,力道大得自己都踉跄了一下,差点撞到旁边的树干。
“歇什么歇!” 谢三娘的眼睛红得像要滴血,里面布满了红血丝,看着吓人,手里紧紧攥着苏倩元之前戴得金锁,锁身被掌心的汗浸得发亮,边缘都磨圆了,“我孙女还在山里!多等一秒就多一分危险!”
她抬头望着云雾缭绕的山顶,牙齿咬得咯咯响,腮帮子都在颤,“一晚上都搜不了,两个小家伙,细皮嫩肉的怎么禁得住折腾,我这把老骨头都受不了,哎呦,造孽啊!”
扩音器里突然传出刺啦的电流声,像有虫子在里面爬,接着是派出所的呼叫,声音断断续续的,夹杂着风声:“总部总部,收到两名迷路儿童报案,其中一名女孩…… 穿白色校服…… 梳马尾……”
谢三娘的耳朵猛地竖起来,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扑向保镖的对讲机,指甲几乎嵌进对方手里的塑料壳,指节都白了:“让他们再说一遍!女孩叫什么?穿什么衣服?是不是梳着马尾辫,掌心有道小伤口?快问啊!”
风还在刮,树叶哗哗作响,像是在替焦急的老人呐喊,树枝摇晃的影子投在地上,忽明忽暗的。
远处的晨光穿透云层,斜斜打在她沾满泥土却依旧挺直的脊梁上——只要还没摸到孙女的小手,就永远不算完。
这半山腰的路,她还要接着走,哪怕拼了这把老骨头,也要把她的宝贝疙瘩找回来,一步一步也要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