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兔刚跟着众人挪到石台附近,脚步就跟被石板吸住似的,再也迈不动半分。
他垂在身侧的手还攥着之前捡的粗木棍,这会儿却松了力道,木棍顺着掌心滑下去,“咚”一声砸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回响;可他半点没察觉,俩眼直勾勾地盯着石台上的青铜镜,连眨眼都慢了半拍,瞳孔里清清楚楚映着镜面泛着的冷光,像两团被吸进去的小火焰,整个人跟被勾了魂似的。
之前在通道里,他还贴着墙根小心翼翼地走,生怕脚下打滑栽跟头,这会儿却忘了危险,身子不自觉地往前倾,肩膀都快探出队伍了。
脚尖离石台就剩两指宽,鞋尖蹭到地上的细灰,也毫不在意;手指在身侧蜷了又蜷,指节因为用力都泛了白,指甲缝里还嵌着之前扒拉机关缝时沾的泥,那股想伸手摸一摸镜面的冲动,几乎要从他发亮的眼神里溢出来。
苏倩元在他身后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想提醒他小心,他却只含糊地“嗯”了一声,目光依旧黏在铜镜上,连头都没回。
突然,他跟被雷劈着似的“呀”了一嗓子,声音在安静得能听见彼此呼吸的墓室里炸开来,惊得角落里的油灯灰都簌簌往下掉。
他的手“唰”地一下抬起来,手腕绷得笔直,指尖都快碰到镜面那层淡淡的银光了。
苏念卿就站在他左手边,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他的手腕,指节因为用力都捏得发白,劲儿还不小,直接把他拽得往旁边晃了晃,肩膀差点撞到石台的棱角:“嘿!你疯了?这镜子在古墓里埋了多少年都不知道,万一里头藏着蛊虫,或者一摸就触发什么要命的机关,你这手还想要不?”
野兔被这么一拉,才猛地回过神,赶紧把手缩回来,指尖还下意识地在粗布裤子上搓了搓,像是已经摸到了镜面那刺骨的凉。
可他脸上半点后怕都没有,反而兴奋得脸颊发红,连耳尖都透着热,眼睛亮得跟两盏被点亮的小油灯似的,语速比平时快了一倍,话里都带着颤音:“不是我疯,是这镜子太神了!你们快过来看就这镜身,用的是南诏独一份的青铜铸法!我爷爷以前是城里有名的古董修复师,他留下的那本蓝布封皮老古籍里,专门有一页画着这种工艺,还标了密密麻麻的注解,我前阵子为了搞懂,还‘磕’了好几天,每个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一边说,一边指着镜身侧面那些细微的铸造痕迹,手都因为激动在微微发抖:“这种青铜是用哀牢山深处的‘墨铜矿’炼的,要先在柴火里烧够三天三夜,中间还不能断火,烧完了再用雪山水淬两遍,密度比普通青铜高两倍还多。要是敲一下,声音闷得很,跟敲在实心铁块上似的,一点脆响都没有,不信你们听!”说着,他又想伸手去敲镜身,苏念卿眼疾手快,再次拦在了他身前,轻轻摇了摇头。
他只好改成把脑袋往前凑,鼻子都快碰到镜缘的赤铜纹了,呼出来的热气喷到镜面上,还晕开了一小片淡淡的雾,很快又散了。
“再看这边缘的赤铜纹,”他的手指悬在半空,离纹路只有一寸远,小心翼翼地跟着纹路的走向划动,生怕不小心碰到镜面,“这绝对是越析部的手艺!越析人刻铜纹最讲究‘匀、细、深’三个字每道纹路的深浅都差不了半毫米,宽窄也一模一样,连转弯的地方都没半点毛边。而且他们最喜欢在纹路里刻这种小米粒大的小凹槽,还有我记得古籍里写着,这些凹槽是用来嵌绿松石或者红玛瑙的,嵌完了再用蜡封上,又好看又结实。当年能有这手艺的,整个越析部也就那么三五个老工匠,旁人根本学不会,连仿都仿不像!”
他又往石台右边挪了挪,蹲下身,眼睛凑得更近了,手指在镜面上方两寸处轻轻晃了晃,像是在感受那层银光的温度:“还有这镜面!
你们看,泛着淡淡的银光,普通铜镜放这么多年,早该发黑发乌,照不出人影了,哪能这么亮?我打包票,这里头肯定掺了蒙舍的蛊银!蒙舍人炼银的时候,会往银矿里加一种叫‘月蛊’的粉末,那种蛊粉晒干了是白色的,跟细盐似的,加进去之后,炼出来的银又亮又不容易氧化,照出来的影子还带着点柔光。
你们看,现在能清楚照见咱们的影子,却不刺眼,就是这股味儿!”野兔一边说,一边跟个专业的讲解员似的,绕着石台走了半圈,手指在铜镜上隔空点来点去;从镜身的弧度、铸造时留下的细微纹路,到赤铜纹的间距、凹槽的大小,再到镜面那层银光的均匀度,一个细节都没落下。
他说得眉飞色舞,唾沫星子都快溅到石台上了,语气斩钉截铁的,就差拍着胸脯保证自己说的绝对没错:“这哪是普通镜子啊,这分明是把三个部族的顶尖工艺‘一锅烩’了!南诏铸镜身,越析刻铜纹,蒙舍制镜面;这在当年根本是天方夜谭!谁能想到啊?”
他停下来,扭头看着众人,眼神里满是“你们快夸我”的得意,连嘴角都翘了起来:“你们想啊,那时候三个部族打得跟乌眼鸡似的;南诏和蒙舍为了抢澜沧江沿岸的良田,每年都要打几仗,死的人都能堆成小山;越析又跟南诏不对付,连两族的人通婚都不许,见了面都得绕道走。谁能有这么大的本事,把他们的工匠凑到一块儿做镜子?这不是妥妥的‘跨界融合天花板’嘛!”
众人听得都愣住了,谢语安张着嘴半天没合上,手指还下意识地挠了挠后脑勺,小声嘀咕:“这么厉害?我刚才还以为就是面普通的古镜,顶多看着比别的镜子亮一点,没想到里头有这么多门道。”
苏倩元也皱着眉,伸手拢了拢耳边被风吹乱的碎发,目光落在铜镜那些细小的凹槽上,语气里满是疑惑:“三个水火不容的部族,居然会联手做一面镜子……这里头肯定有事儿,总不能是他们闲得没事干,专门凑一块儿琢磨手艺吧?”
黑熊没说话,可他眼里的好奇都快溢出来了。
他盯着镜身看了好一会儿,指节在身侧握了又松,终于按捺不住心里的冲动,伸出厚实的手掌,在镜身上轻轻敲了两下。
“砰砰——”沉闷的声响在空旷的墓室里慢悠悠地回荡,没有半点清脆的回音,真跟敲在实心铁块上似的,连站在最边上的野兔都听得清清楚楚,和他说的一模一样。
那声音飘到耳边,带着股陈旧的厚重感,像是从千年之前的部族工坊里传过来的。混着工匠们敲打青铜的“叮叮当当”声、低声交流的话语声,还有柴火燃烧的“噼啪”声,藏着那些没被写进史书里的秘密,让人心里莫名发沉。
野兔见黑熊验证了自己的话,更得意了,下巴都微微抬了点,还故意转头看了谢语安一眼,语气里满是炫耀:“瞧见没?我就说吧,这镜子绝对不简单!要是我爷爷在这儿,他肯定也得说,这是件能当传家宝的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