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晨雾像一层薄纱裹着大理寺衙署,门外的青石板路沾着露水,踩上去滑腻腻的。
值夜的衙役老陈刚把热汤面端到嘴边,筷子还没碰到碗沿,忽然 “咚——咚——咚——” 三声重响炸开,震得檐角的铜铃都 “叮铃” 乱晃——是那面朱漆登闻鼓被人狠命敲着,鼓面震颤的余音在寂静的清晨里撞得人心头发紧。
“哎哟!这是出了多大的事?”老陈赶紧撂下碗筷,筷子 “哐当” 落在桌上,他提了提松垮的腰带,抓起墙角的灯笼就往门口跑。
刚拉开半扇沉重大门,冷雾裹着寒气涌进来,就见个妇人跪在鼓下,灰布裙裤沾满了泥点,裤脚还勾破了个大口子,露出冻得发红的脚踝。
她头发用根断簪胡乱挽着,几缕碎发贴在蜡黄的脸上,指节都泛了白。
见门开了,她立刻膝行着往前挪,膝盖磨过青石板的声音刺耳,嘶哑的哭喊像被砂纸磨过:“官爷!民妇有屈要申!求您让我见大理寺大人!”
老陈皱着眉,刚想开口问,衙内的脚步声已经传来。
周正刚从家中回来正用冷水泼了把脸,脸上还带着水珠,手里捏着昨日的失踪案卷,指尖沾着墨渍。他身后跟着书吏小宋,小宋怀里捧着笔墨砚台,纸页被风吹得哗哗响,还得腾出一只手按住晃动的砚台。
“带她去正堂。”周正说完后,目光扫过妇人狼狈的模样,没多问,转身往正堂走。
老陈赶紧扶起妇人,妇人却不肯起,执意要跪着走,老陈劝了两句,只好半扶半搀地把她引到正堂。
正堂内,烛火还没熄,暖黄的光映着公案上堆叠的案卷。周正撩起深青色官袍,稳稳坐在公案后,指节敲了敲惊堂木,“啪” 的一声,让妇人的哭声顿了顿。“堂下妇人,报上名姓籍贯,为何击鼓?”
妇人跪在堂下,身子还在轻轻发抖,她抬起头,露出一双红肿的眼,眼泡肿得像充了水的桃,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她对着周正 “咚咚” 磕了两个响头,额头撞在青石板上,立刻红了一片,声音带着哭腔,却努力咬着牙说得清楚:“回…… 回大人,民妇李氏,住杂院后街胡同,是个寡妇。前日傍晚,我家六岁小女儿丢了,家里攒的银子也被偷了,求大人为我做主啊!”
周正拿起笔杆,在砚台里轻轻蘸了蘸墨,示意小宋记录。
“孩子何时不见的?你当时在何处?可有街坊看见?”
“前日傍晚,约莫酉时过半,我去巷口张记米铺买米,就买两升糙米,让孩子在家门口玩石子。”李氏说着,手不自觉地攥紧了怀里的百家布,“也就一炷香的功夫,我提着米回来,孩子就没影了!我喊着小女儿的名字,找遍了整条胡同,问了张婶、李伯,还有卖豆腐的王二,都说没见着她。”
小宋握着笔,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忽然顿住:“孩子穿什么衣裳?可有明显特征?比如胎记饰物之类?”
李氏的眼神飘了飘,似乎在努力回想,又像是怕说漏什么:“穿件旧蓝布小袄,是我大女儿穿过的,袖口还缝着块黑布补丁,料子薄,我原本想攒够钱给她做件厚的…… 头发是我前儿刚剪的,短得很,也没梳发髻,就用根红绳扎了个小揪。没带饰物,家里穷,哪有闲钱买这些……” 她说着,眼泪又涌了出来,滴在青石板上,很快晕开一小片湿痕。
“银子丢了多少?放在何处?” 周正的目光落在她攥紧的手上,声音没什么起伏,却带着让人不敢隐瞒的威严。
“五十文……” 李氏的声音低了下去,又赶紧抬高,“是我攒了半年的碎银子,原本想给孩子做冬衣和买双棉鞋,藏在衣柜最底下的木盒里。我找不着孩子,慌慌张张回家,一开门就看见衣柜门敞着,里面的衣服扔得满地都是,木盒被撬开,银子全没了!”
周正眉头微蹙,手指轻轻敲击着公案边缘。“你怀疑是谁做的?可有凭据?”
李氏像是突然抓住了救命稻草,往前膝行一步,声音陡然拔高:“是流痞胡四!肯定是他!前几日他就来敲我家门,醉醺醺的,说要借银子喝酒,我跟他说家里没闲钱,他就瞪着我,放狠话,说‘你等着,总有让你后悔的’!前日傍晚,张婶还看见他在我家附近晃悠,靠在墙根抽烟,眼睛一直盯着我家孩子,眼神凶得很!张婶劝我把孩子领进屋,我当时没在意,现在想想…… 都怪我!”
站在一旁的老陈忍不住插话:“大人,这胡四确实不是东西,常在杂院附近游荡,偷鸡摸狗的事没少干,前阵子还抢过卖糖人的钱,街坊都怕他。”
周正没接话,转而问李氏:“你家中还有何人?孩子失踪时,可有旁人在家?”
李氏的脸瞬间白了白,嘴唇动了动,声音低了些:“就我和两个孩子…… 大女儿今年十五,每日在街对面的街角卖花,从早卖到天黑才回来,赚点钱补贴家用。那日我找孩子时,她还没到家,后来我跟她说了孩子丢了,她哭着跟我一起找,找了半宿也没见着……”
“记下‘李氏大女,街面卖花,十五岁’。”
周正对小宋吩咐完,又看向李氏,“你先起来,地上凉,再跪下去要生病。本寺即刻派衙役去查胡四的行踪,也会让人找张婶核实你说的话。你回去后,让你大女儿卖花时多留心,若是见着胡四,或是听到关于孩子的消息,立刻来大理寺报信,千万别自己跟上去,胡四心狠,别再出意外。”
李氏闻言,又要磕头,周正赶紧抬手拦住:“不必多礼,找到孩子才是要紧事。老陈,给她拿碗热汤,再找件旧棉袄让她披上,送她到门口。”
老陈应了声,扶着李氏往外走。李氏走得很慢,一步三回头,嘴里还念叨着 “我的孩儿啊”,声音里满是慌乱,直到走出正堂,哭声才渐渐远了。
正堂内,只剩下周正与小宋。周正拿起案上的 “杂院凶案” 案卷,指尖轻轻划过 “不明死者” 四个字,忽然开口:“派两个手脚麻利的衙役,去查胡四前日傍晚的行踪,从李氏家到杂院的路线要仔细查,问问沿途的商贩有没有见过他,他身上有没有带东西,和谁接触过。”
小宋赶紧点头,把话记在纸上:“那要不要去李氏家勘察?比如衣柜的翻找痕迹、门口的脚印?”
“要去。”周正抬眼,目光锐利,“让衙役带些炭粉,仔细刷找脚印,尤其是窗台和院门口。另外,找到李氏的大女儿,问问她前日何时回的家,路上有没有见着胡四,或是听到什么奇怪的动静。她在街面卖花,说不定能看到些旁人没注意的细节。”
“您觉得,胡四和杂院的凶案有关?” 小宋忍不住问。周正没直接回答,只是敲了敲案卷:“杂院的死者身份不明,胡四又常在那附近游荡,现在还牵扯出孩子失踪案,这几件事未必是巧合。先查清楚胡四的行踪,说不定能牵出更多线索。”
小宋应了声 “属下这就去安排”,捧着纸笔快步退下。
正堂内,烛火轻轻晃动,映着周正沉思的侧脸,晨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案卷上,却没驱散多少案牍间的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