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院土坑边的勘察刚歇了口气,日头已过正午,晒得院坝里的土块都泛着热气。
仵作老陈蹲在地上,手里捏着根亮闪闪的银针,正小心翼翼地拨开遗骸身上的粗麻布,那布料上沾着的暗褐色血迹早已干涸,却仍能看出斑驳的印记。
他把银针轻轻戳进血迹里,停留片刻后拔出,眯着眼查看针尖颜色,嘴里还低声念叨:“这血迹看着不似猪血,倒像是人血,得带回寺里再用醋泡过验一遍。”
周围的衙役们也趁机歇脚,有的靠在院墙边,掏出腰间的布巾擦汗,布巾拧出的汗水滴在地上,瞬间就被晒干;有的蹲在一旁,从布包里掏出干粮,大多是硬邦邦的麦饼,就着腰间水壶里的凉水啃得咯吱响;还有两个年轻衙役,凑在一块小声议论土坑里的遗骸,脸上还带着未退的紧张。
就在这时,巷口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噔噔噔” 地踏过杂院门口的碎石路,格外刺耳。
衙役小李攥着个油乎乎的帕子,满头大汗地跑进来。那帕子四角都磨得起了毛,中间还裹着半截没吃完的菜饼子,金黄的菜籽油浸透了布料,在阳光下泛着油光,显然是刚在东街的小吃摊买了饼,咬了没几口,就被急事催着往回赶。
他跑到院坝中央,猛地停住脚步,惯性让他往前踉跄了两步,差点撞在旁边的柴火堆上。
小李弯着腰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口起伏得像拉风箱,话都说不连贯,声音里还带着点跑岔气的呛咳,额角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沾满尘土的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他跑到周正面前,弯着腰撑着膝盖,喘得胸口起伏不停,话都说不连贯,声音里还带着点呛咳:“大、大人!有线索了!方才我在东街问卖针线的王大娘,她偷偷跟我说,李二有个远亲,愿意来帮咱们作证,说知道些李二藏着的事!”
周正正蹲在土坑边,看着仵作小心翼翼地展开遗骸身上的粗麻布,闻言抬头,眉梢微微挑起,指尖还沾着点从遗骸衣物上蹭到的泥土:“远亲?具体是什么关系?可有说清姓名住处?”
小李赶紧把帕子往腰上的布带里一塞,抬手抹了把额角的汗,指尖在脸上蹭出一道灰印,他却顾不上擦,掰着手指头一点点数:“王大娘说,是李二表哥的继母的表妹!我一开始听着也糊涂,追问了半天才弄明白。哦对了,这里面还绕了层弯子!王大娘说,李二头婚娶的媳妇,前几年跟个走街串巷的货郎跑了,之后他表哥就把继母接来同住,没过两年继母又改嫁了,而这个愿意作证的表妹,就是继母改嫁前的娘家侄女!算下来…… 虽说隔着表哥以及继母两层,可也算是沾了点亲,李二之前还去喝过她的喜酒呢!”
“表哥的继母的表妹?”周正闻言也愣了愣,指尖无意识地蹭了蹭衣襟上的泥土,把原本就沾着灰的官袍又蹭脏了些,“这关系倒真是绕得紧,比查案的线索还乱。她怎么会突然愿意出来作证?之前怎么没听说李二有这么个远亲?”
“王大娘说,前几日李二偷偷去找过她,还塞了块碎银子,让她别跟外人提自己去过杂院,也别跟官差说见过他。”
小李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低了些,还警惕地扫了眼不远处被看守的李二,“那表妹心里犯嘀咕,总觉得李二没干好事,后来又听说咱们在查李二,还挖出来两具遗骸,吓得一宿没睡,怕这事牵连到自己。今早特意找了王大娘,托她递话,说只要官爷能保她平安,不被李二报复,就把知道的都告诉咱们。”
旁边的小王原本蹲在一旁啃馒头,听见这话也停下了动作,皱着眉把馒头塞进怀里,语气里满是疑惑:“又是表哥又是继母的,这亲疏关系隔着十万八千里,比街坊邻居还远,李二怎么会特意去找她?还塞银子让她保密,莫不是故意放的烟雾弹,想把咱们的注意力引偏?”
“不好说。”周正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动作轻缓,生怕惊扰了土坑里的遗骸。
他目光扫过不远处被两名衙役看守的李二,此刻李二正缩在院角的柴堆旁,头埋在膝盖里,肩膀微微发抖,不知道是怕还是在琢磨什么,连有人看他都没反应,“不过既然有人愿意主动作证,不管关系多绕,总得去见见。万一真能问出点有用的,比如李二藏头颅的地方,或是胡四的下落,也能少走些弯路。”
他顿了顿,对着小李吩咐:“你现在就去东街,按王大娘说的地址找那位表妹,跟她说明情况,说咱们会派衙役护送她过来,就在杂院门口的那间茶棚等着。茶棚人多眼杂,她也能放心些。我这边让仵作先把遗骸抬回大理寺,安排好后续,就过去见她。”
小李应了声 “是”,又抓起腰上的帕子擦了把汗,转身就往巷口跑,脚步比来时还急,帕子上的菜饼子随着动作晃悠,差点掉下来。
小王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嘀咕:“这关系也太复杂了,别到时候她自己都理不清,问不出东西不说,还白耽误咱们查案的功夫。”
周正没接话,只是转头看向土坑里的遗骸,仵作已经把两具遗骸小心地裹进了白布,正准备抬走,土坑边还留着些从遗骸身上掉下来的碎布片,在风里轻轻晃动。
他弯腰捡起一片碎布,指尖捏着那粗糙的布料,眉头拧得更紧。李二的远亲突然愿意作证,是真的怕牵连,还是受了谁的指使?
眼下两具无头遗骸的身份只确认了一具可能是刘喜,另一具还没头绪,胡四的下落更是没影,这突然冒出来的远亲,说不定是解开谜团的关键,也可能是凶手布下的另一层迷雾。
风又吹过杂院,卷起地上的尘土,落在土坑边的验尸文书上,纸页被吹得轻轻作响。
周正伸手把文书拢了拢,压在一块石头下,心里暗忖;不管这亲属关系多绕,不管背后藏着多少弯弯绕绕,只要能挖出真相,给那两具遗骸一个交代,多跑几趟茶棚,多听几句绕口的关系,也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