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倩元坐在西跨院的软榻上,指尖捏着那张失踪女童的画纸,纸面被摩挲得有些发皱。
画里女孩的眉眼总让她想起药铺里的小乞儿,可还没理清楚这层疑惑,心里却不由自主地飘到前几日周夫人悄悄跟她说的话。那日周夫人借着送点心的由头来苏府,坐在她房里,眼圈泛红地说,周正自从查了杂院的案子,每晚回家都要独自坐在书房喝半壶酒,喝多了就反复念叨“林芙蓉的冤情难断”还有“李二的供词有破绽”,翻来覆去就那几句,像魔怔了似的。
周夫人听了一整晚,既怕丈夫积郁伤了肝脾,又不知该怎么帮着分担,府里的事已经够让她烦心,思来想去,毕竟这京城里,能让她放心说几句心里话的人,也只有相府的千金苏倩元了。
苏倩元望着窗外渐渐西斜的日光,金色的光线透过牵牛花藤,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影子。
她忽然起身走到妆台前,刚巧撞见春喜端着空瓷盘进来收拾。盘子里还留着几块没吃完的桂花糕,糖霜已经化了些。
苏倩元手指轻轻搭在妆台的描金花纹上,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春喜,你晚点去‘仁心堂’一趟,找大夫准备一副落子药方。记得跟他说,药材要选最稳妥的,别用猛药,剂量也得拿捏好,万不能伤了身子。”
春喜手里的瓷盘猛地晃了一下,差点把盘底的糕渣洒出来。
她瞪大了眼睛,声音都有些发颤:“小姐,落子汤……那不是……那是姑娘家怀了身孕才用的药吗?您、您要这个做什么?”她跟着苏倩元多年,从未见自家小姐过问过这类药材,心里满是疑惑,却又不敢多问。
“别多问,照做就是。”苏倩元打断她,指尖轻轻敲了敲妆台,“还有,跟张大夫说清楚,这事要守好秘密,不能跟任何人提起,不然……”
她没把话说完,可眼神里的严肃却让春喜瞬间明白了;若是走漏了风声,对谁都没好处。
春喜赶紧点头,把瓷盘抱在怀里,应了声“是”,转身匆匆去了,连脚步都比平时快了几分。
苏倩元看着春喜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才伸手拉开妆台最下面的抽屉,取出个巴掌大的描金漆盒。
盒子是她未及笄时母亲送的,上面刻着缠枝莲纹,边角有些磨损,却依旧精致。
她轻轻打开盒盖,里面放着的,除了前几日让春喜送去药铺的银子,还有一张她亲手写的字条,上面只写了“保重”两个字,字迹娟秀却透着几分郑重。
这日晌午,日头正烈,晒得西街的青石板都发烫,街上的行人都躲在屋檐下走,连叫卖的小贩都少了些。
苏倩元没让春喜跟着,自己提着描金漆盒,撑着把油纸伞,沿着西街慢慢走到林芙蓉住的那间矮瓦房前。
房子很旧,院墙是用土坯砌的,门口堆着些柴火,门虚掩着,能看见里面摆着的旧木桌,桌角缺了块,还有几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晾在院里的绳上,被风吹得轻轻晃荡。
她轻轻推开门,“吱呀”一声,门轴的声响在安静的院里格外清晰。
林芙蓉正坐在桌边缝补衣裳,手里拿着件灰布短褂,针脚有些歪歪扭扭,显然不是常做针线的人。
见苏倩元进来,她手里的针线猛地顿住,针鼻儿差点扎到手,眼里满是惊讶:“苏小姐?您怎么来了?还没带丫鬟……”
她赶紧放下针线,起身想给苏倩元搬凳子,动作里带着几分局促。她从未想过,像苏倩元这样的相府千金,会有朝一日亲自来自己这破院子。
苏倩元没坐下,只把漆盒放在桌上,轻轻打开盒盖。
里面的落子汤药材用牛皮纸包着,还带着淡淡的药香,旁边放着一小锭银子,约莫有二两重。
“这是落子汤的药材,”她声音轻轻的,却字字清晰,目光落在林芙蓉脸上,“你若是需要,就自己去药铺煎了服下。银子是给你买药补身子的,若是不够,再跟我说。”
她知道林芙蓉家境不好,若是真要用药,后续调理也需要银子。
林芙蓉盯着那包药材,脸色瞬间从惊讶变成苍白,手指紧紧攥着衣角,布料都被捏得发皱,声音发颤:“苏小姐,您这是……什么意思?您怎么会给我这个?”
她不是不懂落子汤的用处,只是不明白,苏倩元为何会突然送这个来,难道是……她想起自己跟周正说的事,心里瞬间慌了。
“前几日你跟周大人说的事,我隐约知道些。”
苏倩元在她对面的小凳上坐下,油纸伞靠在桌角,伞面上还沾着些尘土,“我知道这事对你来说,是天大的委屈。你喝了这汤,之前的事就当没发生过,前尘往事,随风而去。女子的贞洁,从不在罗裙之下,更不在旁人的眼光里,你不必为了这事,困住自己一辈子。”
她说这话时,语气很轻,却带着几分心疼,毕竟都是女子,她懂那种委屈。
林芙蓉却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几分自嘲,几分无奈,还有几分苏倩元没看懂的复杂:“苏小姐,你觉得我受的侮辱,是这种侮辱?”
她抬手抹了把脸,眼神里的慌乱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坦然。
苏倩元愣住了,手里的漆盒盖差点没拿稳:“难道不是……?”
她以为,林芙蓉说的“施暴”,若是真的,难免会有身孕,所以才想着送落子汤来,让她能重新开始。
“怪我自己没说清楚,让你误会了。”
林芙蓉放下手里的衣角,重新坐下,指尖轻轻摩挲着桌沿的木纹,而那木纹很深,是常年使用留下的痕迹。
她抬眼看向苏倩元,眼神里多了几分认真:“那日李二对我做的事,对我而言确实是侮辱,他趁我不备,想对我动手动脚,这是对我的践踏,我永远都不会忘。可我小时候跟着爹学过几年拳脚,爹是镖师,教我的都是实打实的防身功夫,论力气,其实在李二之上。所以……”
她顿了顿,眼里闪过一丝锐利,像是想起了那日的场景:“所以那日他想对我施暴时,我没让他得逞。我趁他不注意,推了他一把,他没站稳,后脑勺撞在门框上,磕破了头,流了不少血。他怕我喊人,就赶紧跑了。只是后来我怕他报复,他是屠户,手里有刀,我一个女子终究不安全;又想着这事传出去,旁人只会说我‘不检点’,不会管谁对谁错,所以才没敢跟周大人说我会拳脚的事,只说他对我施暴,想着先抓住他的把柄,再慢慢跟他算账。”
苏倩元彻底惊住了,手里的漆盒“啪”地落在桌上,里面的银子都晃了一下。
她张了张嘴,好半天才说出话来:“你……你会拳脚?那你之前跟周大人说的‘施暴’……”她一直以为林芙蓉是个柔弱的女子,没想到还有这样的过往。
“是真的有这事,只是没成。”林芙蓉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几分疲惫,却又很坚定,“我本想等周大人查清李二的命案,把他绳之以法后,再把这事说清楚,没想到您先送来了落子汤。苏小姐,谢谢您的好意,真的,我知道您是为我好。只是这药,我用不上——他没有做成,而我没也不会有身孕,更不需要靠这碗汤来逃避。”
她把那包药材轻轻推回苏倩元面前,眼神坚定的像要入党,“我要等李二伏法,要让他为自己做的所有事付出代价,包括他对我的侮辱,还有他藏在院子里的那些人命。我要靠自己讨回公道,不是靠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