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倩元见周正此刻的脸色沉下来，紧绷的肩膀反倒松了松，连呼吸都比之前平缓了些。
她抬手端起桌上的凉茶，指尖漫不经心地划过杯沿。
先前为了施压而刻意营造的严肃气氛，顷刻之间散了大半。
她垂了垂眼，等到再抬起来时，眉眼已经弯了起来，神情里多了几分直白的狡黠，没有了之前的试探与防备。
“周大人这话就重了。”她轻轻放下茶杯，杯底与桌案接触时发出一声轻响，“我只是个普通的小女子，身后虽有苏家，但也清楚大理寺的规矩，更明白您的职责所在，哪敢真的威胁您这位大理寺的大人？”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目光直视着周正，语气变得坦诚了些：
“我今日说这些，不是为了逞口舌之快，也不是为了脱身而故意刁难。我是想跟您做一笔公平的交易，用我手里能帮到您查案的东西，换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结果，仅此而已。”
周正的眉头不置可否地挑了一下，显然没料到她会突然转了话头，方才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被她缓和，倒是让他瞬间有些措手不及。
周正往前倾了倾身，椅腿在地面蹭出细微的声响，整个人的姿态都带着几分审视的凝重。
他的目光紧紧锁在苏倩元的眼睛上，连她眼尾那抹浅浅的笑意都没放过，那笑意里藏着几分笃定，让人摸不准到底是真有底气，还是故意故弄玄虚想蒙混过关。
他沉默片刻，指尖在桌案上轻轻敲了下，语气里带着审案时惯有的情绪：
“怎么个交易法？你先把话说明白，我倒要听听你的打算。”
苏倩元听他松了口，唇角的笑意又深了些，往前凑了半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
她刻意把声音压得低了些，带着点刻意营造的神秘，连呼吸都放得又轻又缓，生怕门外有人听见：
“周大人，交易这码事，从来不是买方想要什么就能要到，关键得看卖方手里有多少真东西、硬货够不够分量。”
她顿了顿，抬眼扫了下周正的神色，见他没打断，继续说道，“您一心要查军饷案的真相，这我清楚。可您也亲眼瞧见了，前堂那些被抓的小喽啰，一个个都是混江湖的老油条，嘴比石头还硬，刑房里鞭子抽了，除了喊冤就是说些无关痛痒的废话，硬撬根本撬不出半点有用的东西，他们连头头的真实模样都没见过，怎么可能知道核心的内情？”
说到这儿，她刻意顿了顿，眼神里多了几分笃定：
“可我不一样。我混在他们中间这么些日子，他们都把我当自己人，喊我‘老二’，只当我是跟他们一路的匪类，这份‘信任’就是我的底气，也是我能拿得出手的筹码。有这层身份在，我就能顺着他们的线摸下去，找到真正的头头，查清银子在哪，这可比您在刑房里硬审那些小喽啰管用多了。”
周正指尖无意识地叩着桌案，“笃笃”声在静得能听见烛火跳动的后堂里格外清晰。
他审视着苏倩元，见她眼神坦荡，不像是在说谎，便缓缓开口，语气里还带着些许试探：
“你的意思是……暂时放你回去，继续扮成‘老二’，顺着匪首的线往下查，也就是常说的，放长线钓大鱼？”
“果然瞒不过周大人！”苏倩元眼睛瞬间亮了亮，忍不住拍了下手，清脆的响声在屋里回荡，“您说得太对了！那些小喽啰知道的太少，可他们背后的头头才是关键。咱们要是现在把我和那些没招供的同伙放出去，我接着混在他们中间，定能摸清头头的藏身地，到时候，军饷案的真相不就水落石出了吗？”
周正没立刻应声，背着手在原地踱了两步，玄色官袍的下摆扫过地面，带起细小的灰尘。
烛火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斑驳的墙面上晃悠着，像个沉思的剪影。
他心里盘算着：
“这法子确实可行，可苏倩元毕竟是相府千金，让她继续留在匪窝里，万一出了差错，自己根本担不起责任；可若是不同意，又错失了查清案子的最好机会……”
苏倩元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却犯了嘀咕：
“这周正分明是个精明人，审案多年经验老到，放长线钓大鱼这种常用的查案手段，他不可能想不到。可方才偏要绕那么多弯，又是质疑又是试探，等自己把计策原原本本说透了才接话，到底是何用意？是怕自己有诈，想看看自己的诚意？还是担心担责任，故意把“提议”的名头安在自己身上，日后出了问题也好推脱？”
苏倩元盯着周正踱步的背影，心里的疑问一个接一个冒出来。
她能看到周正的手在身侧紧握了又松了，显然这是在权衡利弊，可越是这样，她越摸不准对方的心思，是顾虑自己的身份，还是担心计策的风险？
她甚至已经在心里盘算，要是周正再犹豫，该怎么补充说辞让他彻底放心。
就在这时，周正突然停下脚步，鞋跟蹭着地面发出一声轻响。
他迅速转过身，先前眼底的犹豫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审案时特有的果决。他看着苏倩元，语气清晰而坚定：
“成交！不过我有个明确的要求，你在匪窝潜伏期间，若是发现任何危险，比如对方起了疑心，或者有对人动手的迹象，必须立刻弃局脱身，不能有丝毫迟疑。我会安排可靠的人手在你常活动的区域暗处接应，你只需按照约定的信号联系他们就行。”
苏倩元完全没料到他答应得这么爽快，原本准备好的话全堵在了喉咙里。
她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真切的惊喜，眼睛都亮了几分，连忙点头应道：
“没问题！这个要求我肯定遵守，绝不会拿自己的安全冒险。祝我们合作愉快！”
周正微微点了点头，语气依旧保持着大理寺官员的沉稳，没有丝毫松懈：
“合作愉快。我这就去叫心腹过来安排后续事宜，得先把你‘放’出大理寺。过程要做得逼真，不能让外人看出破绽，尤其是不能让匪首那边察觉到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