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狼喉间溢出一声闷哼,眼睫沉重黏着似的费力掀开数次,才勉强撑开一条细缝。
柴房里光线昏沉得发闷,只有屋顶破洞漏下一缕斜斜的天光。他这才混沌地想起,在杂院扛着沙袋练功时,突然传来的重击,跟着便失去了知觉。
还没等他把乱成一团的思绪理清楚,柴房门外传来刻意压低的说话声。
“……就因为他们被苏府的人抓了,就要了他们的命?咱哥几个跟主子这么多年,刀山火海里都一起闯过,就这么随便处置了,良心上实在过不去啊……”
是个带着犹豫的嗓音,说话时还忍不住往柴房方向瞥。
“良心能当饭吃?能保得住主子的事?”另一个声音更冷硬,裹着毫不掩饰的不耐,“你忘了昨儿在衙门那副德性?不过是挨了两板子,就哭爹喊娘的,腰杆都直不起来,转头就往官差那边递眼神——这不是背叛是什么?留着他们,迟早把主子的老底全抖出去!”
孤狼的呼吸骤然停滞在喉咙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老茧,疼得他脑仁发木。他猛地想起昨夜想起被官差抽打时,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冻得他浑身血液都似要凝固。
“那……用毒酒?还是找根绳子勒死?”先前那犹豫的声音又响起来,带着明显的发颤。
“给他们留个全尸,也算是主子仁至义尽。”冷硬的声音沉了沉,多了几分阴狠,“先拿棍子打几轮出出气,谁让他们坏了主子的事。打完了就喂他们喝特制的迷药,能让他们永远睡过去的那种,比毒酒干净。”
脚步声越来越近。孤狼猛地闭眼,自己是成了要被灭口的弃子。
前头那人端着个粗陶碗,碗里盛着深褐色的药汁,在光线下泛着诡异的光泽;后头那人攥着根手腕粗的木棍,木棍上还沾着点泥土,一看就是刚从柴堆里抽出来的。
“醒了就别装死。”端药的人开口,声音隔着黑布传出来,含糊却冰冷,“给你个机会,说清楚——昨儿在衙门,你跟官府告发了主子什么事?说了,还能让你死得痛快些。”
孤狼猛地睁开眼,通红的眼尾泛着湿意。他自小在市井摸爬滚打,后来跟着主子刀光剑影里讨生活,断过骨、受过刀伤,从来都是咬着牙硬扛,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掉眼泪——可此刻看着那碗泛着怪味的药汁,想着自己卖命效忠多年的主子,竟因为这点猜疑就要杀他,想着那些称兄道弟的兄弟早早就卖了他,委屈和愤怒像涨潮似的涌上来,眼泪“啪嗒”一声砸在衣襟上,洇出一小片湿痕。
“我从没背叛过主子!”他声音沙哑得像磨了砂纸,扯着嗓子辩解,“昨儿在衙门,我连半个字都没多嘴!那些官差问什么,我都咬紧了没说!”
蒙面人嗤笑一声,语气里满是不屑:“嘴还挺硬。你那几个兄弟可都招了大半,就差你了——别等我们动手。”
话音刚落,木棍就重重砸在孤狼背上。“咚”的一声闷响,疼得他眼前发黑,喉间溢出一声闷哼,却仍死死瞪着对方,不肯服软。
就在这时,柴房角落里传来几声轻响。先前被打晕的几个兄弟陆续醒了过来,他们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孤狼被绑在柱子上、蒙面人举着木棍的模样,都愣住了,眼神里满是茫然和惊恐。
“看来你们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蒙面人不耐烦地踹了踹柴房的门槛,将药碗凑到孤狼嘴边,褐色的药汁顺着碗沿往下滴,溅在他胸前的衣襟上,“喝了吧,免得遭罪。”
孤狼死死抿着嘴,药汁顺着下巴流淌,滴在地上的干草上。可当他看到蒙面人转身,将另一碗药递到最年轻的小兄弟嘴边,那孩子吓得浑身发抖的模样时,他忽然泄了气——罢了,反正都是死,倒不如自己先扛着,也免得兄弟们受更多苦。
“要杀就杀!别为难他们!”他猛地张口,任由那苦涩的药汁灌进喉中。药味浓烈刺鼻,顺着喉咙滑下去,烧得他胃里翻江倒海,可他死死咬着牙,硬是没再哼一声。
其他汉子见状,也都明白了处境。几个年长些的汉子对视一眼,没等蒙面人逼迫,就陆续凑过去,接过药碗仰头喝了下去。
柴房里很快安静下来,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孤狼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意识渐渐模糊,最后映入眼帘的,是兄弟们相继歪倒在地的身影,还有蒙面人转身离去时,那毫不留恋的背影。
……
不知过了多久。他猛地睁开眼,发现柴房里竟亮堂了许多。
他动了动手指,竟不觉得疼了,再用力挣了挣,手腕上的麻绳不知何时已经松了。他慌忙转头一看,那几个兄弟也陆续醒了过来,正茫然地揉着脑袋,互相看着彼此,眼神里满是困惑。
“哥……我们没死?”最年轻的小兄弟试探着动了动腿,惊喜地喊道。
孤狼猛地坐起身,看着地上翻倒的空碗,又摸了摸自己完好无损的喉咙,忽然明白了什么——那药根本不是致命的毒,倒像是……安神药?
就在这时,柴房的门被轻轻推开,春喜提着个描金食盒站在门口,看到屋里醒透的几人,忍不住捂着嘴笑了:
“你们可算醒了!我家小姐说了,那碗是加了料的安神药,要真想要你们的命,还用得着这么麻烦?直接让影子动手,哪有你们醒过来的份?”
她侧身让开,苏倩元提着裙摆缓步走进柴房。她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眼神却带着几分审视,缓缓扫过屋中几人:
“现在,你们可以告诉我,你们真正的主子是谁了吗?”
“主子?”孤狼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膝头一软就想跪下去,急声道,“主子您怎么了?您就是我们的主子啊!从您当初救了我们哥几个开始,我们就誓死跟着您了!”
“不是演戏?”旁边的汉子也急了,搓着手辩解,“我们真的是您的人啊!昨日哭求也是被逼无奈,怕官差追问出您的事!”
孤狼也跟着点头,语气急切:“我还是不信您认不出我们!除非……您是要我们证明?我们这就证明给您看!”
苏倩元挑了挑眉,指尖轻轻叩了叩食盒的盖子:“好啊,那你们就证明给我看——证明你们是我的人,我是你们的主子。”
“银子!”孤狼眼睛一亮,连忙摸向自己的衣襟,从贴身处掏出个沉甸甸的荷包,“主子您每月给我们发月例,那银子底部都刻着苏府的印记!是独一份的,旁人仿不来!”
其他汉子也纷纷掏出荷包,将银子倒在地上。
“还有!”孤狼又补充道,“春喜姑娘也认识我们!上个月您让春喜给我们送过冬的棉衣,她还跟我们说过话,夸我们院子扫得干净!”
春喜想了想,确实有这么回事,便对着苏倩元点了点头。
孤狼看着苏倩元依旧平静的脸色,心一横,膝头重重磕在地上,声音带着哽咽:“主子,求您了,不要不认我们。我们真的没有背叛您,昨日之事都是误会,您要是不信,我们愿意以死明志!”
其他汉子也跟着跪下,齐声附和:“求主子明察!我们愿以死明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