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苏倩元踏着廊下摇曳的灯笼光影回到内院。她没有直接回房,而是拐进了西厢房的暖阁。
暖阁里银丝炭烧得正旺,融融暖意驱散了夜寒。苏倩元取下墙上挂着的竹篮,里面是一件刚完成的竹编屏风。紫竹骨架细韧有力,精心编织的松鹤延年纹样栩栩如生——松针细密有致,鹤翅舒展欲飞,连鹤顶那一抹朱红都用天然茜草染得恰到好处。
指尖轻抚光滑的竹丝,她想起之前向祖母请安时,老人家就坐在这暖阁里指点她和阿姊编织。祖母一边看着她绕线,一边语重心长地说:孩子们,咱们苏家是世家大族,能绵延至今,靠的不只是权势,更是皇恩浩荡,还有自家人的和睦。家和万事兴,这五个字比什么都金贵。
那时只觉得是祖母在念叨家训,如今想来,若是真如祖母所愿,府里又怎会暗藏这许多勾心斗角,连无辜的信鸽都要遭人毒手?
将竹编屏风轻轻放回篮中,苏倩元转身走出暖阁,对着廊柱阴影处轻唤:影子。
黑影应声显现,躬身待命。
天南星虽是常见药材,但要毒杀十几只信鸽,需得足量。苏倩元语气沉静,去查府里的采买册子,看近一个月内有没有人大量购入。记住,要查清是谁签字、谁采买的。
她略作停顿,又嘱咐:去账房调册子时务必小心,莫要惊动旁人。
明白。影子领命而去,身形如风般消失在夜色中。
回到房中,苏倩元刚坐下喝了半盏热茶,窗外就传来细微响动。影子提着一本蓝布封皮的册子走进来,册上还带着账房特有的墨香。
主子,查清楚了。影子将册子摊在桌上,指尖点在其中一页,近一个月内,府里共购入三次天南星,每次半斤,足够毒杀那些信鸽。采买人是账房的老周,而签字画押的是......
他顿了顿:是柳姨娘身边的大丫鬟,名叫画眉。
苏倩元端着茶盏的手猛地一顿,温热的茶水溅在手背上,她却浑然不觉。低头看向册子,那行娟秀的二字,像根针似的扎进眼里。
是咱们府里自己购入的?她的声音沉了沉,指尖划过采买日期——第一次购入,正是柳姨娘去鸽舍的前一日。
影子点头确认:老周说,每次都是画眉拿着柳姨娘的令牌去账房支钱,说是柳姨娘身子不适,要用天南星搭配其他药材熏香安神。
苏倩元放下茶盏,指尖在桌案上轻轻敲击。柳姨娘要用天南星熏香?她分明记得王苍术说过,天南星生品有毒,熏香久了会损伤肺腑,稍有常识的人都不会用它来安神。这个说辞,分明就是个幌子。
想起祖母家和万事兴的教诲,此刻听来格外讽刺。府里的内鬼果然是柳姨娘,可她一个深宅姨娘,为何要断自己的信鸽?背后指使她的人,又会是谁?
窗外的风卷着灯笼光轻轻晃动,映得苏倩元的影子在墙上忽明忽暗。她拿起采买册子,指尖不自觉地用力,册页的纸边被捏得微微发皱。
春喜。她转身对着门外唤道。
刚收拾完暖阁竹编工具的春喜闻声快步进来:小姐有何吩咐?
我前几日绣的缠枝牡丹,绷在梨木绣架上放在外间博古架旁了。苏倩元语速平稳,去把绣品取来,仔细些,别勾了丝线。
春喜虽疑惑深夜取绣品的用意,却也不敢多问,躬身退下。
待春喜脚步声远去,苏倩元将采买册子揣进袖中,提着裙摆快步往父亲苏瑾的书房去。夜露深重,廊下灯笼在地面投出晃动的光晕,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她在书房门外站定,轻轻叩响朱漆木门,声音里带着难掩的急切。
门一声开了。苏瑾穿着月白寝衣,头发用玉簪松松束着,眼下带着倦意:半夜三更的,出什么事了?
府里的信鸽全死了。苏倩元跨步进门,反手带上门,从袖中取出册子递过去,医师查验过,是中了天南星的毒。这是采买册子,您一看便知。
苏瑾的倦意瞬间消散,接过册子借着烛火细看。不过几行字的功夫,他的脸色便沉了下来,指腹重重按在的签名上,指节因用力而泛青。
他抬头看向门外,扬声吩咐廊下小厮:去西跨院,把柳姨娘请过来。记住是,态度客气些,但务必让她即刻就到。
小厮不敢耽搁,提着灯笼快步消失在夜色中。
书房里一时寂静,只有烛火作响。不多时,西跨院方向传来细碎脚步声,柳姨娘披着藕荷色披风,由画眉搀扶着走进书房。
她刚跨过门槛,就见苏瑾脸色阴沉地坐在椅上,苏倩元站在一旁捏着册子,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柳姨娘心里一下,脸上却堆着温婉的笑,福身道:老爷这是怎么了?深更半夜唤妾身过来,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苏瑾没说话,只是抬眼看向她,目光锐利得似要穿透人心。那眼神没有平日的温和,只有彻骨的冷意,看得柳姨娘后颈发麻。
未等苏瑾开口,柳姨娘膝盖一软跪地,披风下摆散开沾了尘土。她捂住脸,眼泪瞬间涌出,声音带着哭腔:老爷!妾身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您这般看着妾身,妾身心里慌得很......
画眉也跟着跪下:老爷明察!我家主子这些日子一直待在西跨院,连院门都没怎么出......
柳姨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肩膀不住颤抖,泪珠顺着指缝滴在青砖上。她抬起通红的眼睛,委屈道:老爷若信不过妾身,尽管问就是了......可别这样看着妾身,妾身心里怕......
苏瑾依旧不语,只将采买册子推了过去。的一声,册子落在柳姨娘面前,正好翻到记载天南星采买的那一页。烛光映照下,二字格外刺眼。
柳姨娘的哭声戛然而止,目光落在册子上,脸色瞬间惨白如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