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水银般倾泻,透过精致的雕花木窗,在静谧的书房内铺开一片柔和的清辉。苏倩元独坐窗前,手执着一卷摊开的《南华经》,书页上的墨字在月光下若隐若现。她的目光却并未停留在书卷上,而是飘向窗外那轮将圆未圆的明月,眼神中带着几分难得的迷离。
今夜不知为何,心头总萦绕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空落。晚膳时分,厨房特意备了她最爱的胭脂鹅脯,那本该令她食指大动的佳肴,此刻回想起来却只觉得味同嚼蜡。就连平日里最是香醇的雨前龙井,饮在口中也失了往日的滋味。
她素来不是多愁善感的性子,自幼便被教导要持重端庄,喜怒不形于色。可今夜却辗转反侧,心绪不宁,就是难以入眠。想到过几日就要恢复学堂的课业,那些繁文缛节、那些需要正襟危坐的时辰,便觉得一阵烦闷涌上心头。指尖无意识地敲打着紫檀木窗棂,发出规律而清脆的轻响,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真是该死。她低声嘟囔着,秀眉微蹙,语气中带着几分难得的任性,过几日又要和未落水前一样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了。
这话若是让教养嬷嬷听见,定要训斥她言语粗鄙,有失贵女风范。可她此刻就是觉得,这话再贴切不过。想到往后又要日日对着那些之乎者也的圣贤书,还要在学堂里与其他贵女虚与委蛇,她就觉得浑身不自在。那些刻板的礼仪规矩,那些言不由衷的客套寒暄,每每想起都让她心生厌倦。
月光静静地流淌在她略显疲惫的面容上,将她的侧影勾勒得格外清晰。她轻轻叹了口气,将手中的书卷搁在案几上,起身走到窗前。夜风微凉,拂动她额前的碎发,也带来远处若有若无的花香。这一刻,她忽然格外怀念起幼时在乡间别院度过的那些自在时光,那时不必拘束于这些繁琐的礼节,可以随心所欲地在田野间奔跑。
可是她也明白,那些日子终究是一去不复返了。作为苏家的女儿,她必须承担起应有的责任,包括按时去学堂进学,维持应有的体面。只是偶尔,在这夜深人静之时,她也会允许自己流露出些许真实的情绪。
月色如水,在庭院中静静铺展。苏倩元独坐窗前,望着天边那轮将圆未圆的月亮,心头没来由地泛起一阵空落。白日里处理纸坊事务时的干练果断,此刻都化作了难以言说的孤寂。她忽然很想找个人说说话,不是谈生意,也不是议规矩,只是随心所欲地闲谈。
这个念头一起,她自然而然地想起了南荣家的阿蛮将军。那个总是身着一袭玄色劲装、笑起来眉眼弯弯如新月的女子。阿蛮她说话做事都透着一股子利落劲儿,骑射功夫更是了得。苏倩元还记得去年秋猎时,阿蛮一箭射落双雁的飒爽英姿,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若是能与她把酒言欢,月下对酌,畅谈塞外风光、江湖趣事,该是何等快意。苏倩元轻声自语,唇边不自觉地漾开一抹笑意。这念头一旦生出,便再难压抑。
说走就走。她立即起身,从檀木衣架上随手取了件月白暗纹披风系上,对门外守夜的春喜吩咐道:备轿,去南荣将军府。
春喜略显迟疑:小姐,已是亥时三刻了......
无妨。苏倩元摆了摆手,阿蛮不是拘礼之人。
夜色已深,长街上寂静无人,只有轿夫们的脚步声和轿子的吱呀声在回荡。苏倩元靠在轿厢内,指尖轻轻掀开轿帘一角,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她忽然觉得自己的举动有些唐突,却又莫名期待——或许今夜,真能得偿所愿,与阿蛮畅饮一番。
轿子在南荣府气派的朱漆大门前稳稳落下。门前两座威猛的石狮在皎洁的月光下显得格外肃穆,门楣上南荣府三个鎏金大字在月色中泛着淡淡的光泽。
听闻动静,府门应声开启,老管家提着一盏绢面灯笼快步迎出。见是苏倩元,他连忙躬身行礼,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
回苏二小姐的话,真是不巧,我们将军一个时辰前就出门了。
苏倩元眼底掠过一丝失望,却仍保持着得体的微笑:这么晚了,阿蛮是去何处?
管家面露难色,声音压得极低,仿佛生怕被旁人听去:说是与沈柯亦将军一同去城郊接人。
接人?苏倩元挑眉,心中升起几分好奇,什么要紧人物,需要两位将军亲自去接?还是在这个时辰?
管家四下张望片刻,确认无人留意,这才又凑近些,用几乎耳语的声音说道:听说是越祈国来的使团。越祈的一位将军之女,要来咱们南诏求学,与各位贵女一同进学。两位将军奉命前去迎接护卫。
苏倩元闻言,心头微微一动。越祈国的将军之女?这倒是个新鲜事。她望着远处沉沉的夜色,忽然对即将到来的这位同窗,生出了几分探究之意。能让朝廷如此重视,特地派遣两位将军深夜相迎,这位越祈贵女,恐怕不是寻常人物。
可知那越祈女子叫什么名字?是何来历?她忍不住追问。
管家摇了摇头,灯笼在他脸上投下晃动的光影:这个老奴就不清楚了。只听说越祈使团今日晌午才到驿馆,明日就要入宫觐见。至于那位小姐,据说姓陶,其他的就不晓得了。
苏倩元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陶这个姓氏在越祈并不常见,倒是让她想起越祈镇守南疆的陶家将。若真是陶家的小姐,那就不难理解为何要劳动阿蛮和沈柯亦这两位年轻将领前去迎接了。
她立在轿前,夜风吹动披风的下摆,在月光下泛起流水般的波纹。这一刻,她对几日后的学堂生活,忽然生出了前所未有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