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奸已除,证据上路,西境大营暂时获得了喘息之机。然而,战争的创伤并未随之消失,反而更加清晰地呈现在眼前。
伤兵营内,虽然不再有新的中毒者,但那些历经剧毒折磨和厮杀伤痕的将士们,依旧在痛苦中挣扎。哀嚎声虽较之前减弱,却更显压抑沉重。断肢残臂,深可见骨的伤口,以及因医疗条件有限而开始出现的感染化脓……每一幕都触目惊心。
楚倾云几乎将全部精力都投入了伤兵营。她不再是那个运筹帷幄的指挥官,又变回了那个一丝不苟、妙手仁心的医者。但她的医治方式,却再次让所有军医和老兵们大开眼界。
她严格命令所有接触伤口的器具必须用沸水反复煮烫,伤患的绷带必须每日更换并用烈日暴晒。她亲自调配效果奇佳的消炎生肌药膏,取代了军中效果缓慢易致脓的金疮药。对于一些严重的创伤,她用现代医术进行清创缝合,那精巧的针法、冷静的操作,仿佛不是在缝合皮肉,而是在完成一件艺术品。
“县主……这……这腿真的还能保住吗?”一个年轻的小兵看着自己那几乎被西戎弯刀砍断、只连着些许皮肉的小腿,满脸绝望。按军中医规,这等伤势,唯有截肢一途。
楚倾云仔细检查着他的伤口,纳米传感器快速分析着神经和血管的受损情况。片刻,她抬起头,目光坚定:“放心,骨头未碎,主要血管和神经未断。清创缝合后,好生调理,或有七成把握保住。只是日后阴雨天,难免会有些酸痛。”
小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激动得泪水横流,挣扎着就要磕头:“谢谢县主!谢谢县主!只要能保住腿,俺不怕疼!”
类似的场景不断在伤兵营中上演。楚倾云以其精湛超时代的医术,和那些发自内心对生命的尊重,极大地安抚了军心,也赢得了所有将士发自肺腑的爱戴。现在,在边军心中,“安平县主”这四个字,已与“再生父母”。
裴衔处理完军务,总会不由自主地走到伤兵营外。他并未进去打扰,只是远远看着那个忙碌的身影。看着她耐心地为士兵检查伤口,看着她因成功保住一条肢体而露出的浅浅笑意,也看着她面对无力回天的重伤者时,那微微蹙起的眉头和眼底一闪而过的黯然。
他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又软又胀,带着一种陌生的悸动和难以言喻的骄傲。
这日,他因巡视营防,不慎被一处暗藏的断刃划伤了手臂,伤口颇深。军医为其包扎后,他鬼使神差地走到了伤兵营。
楚倾云刚为一名士兵换完药,抬头便看见他站在不远处,手臂上缠着的新绷带还渗着血。她眉头下意识地一蹙,放下手中的东西便走了过去。
“王爷受伤了?”她的语气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关切,伸手便要去查看他的伤口。
裴衔本想说不碍事,但看着她蹙起的眉心和眼中的担忧,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乖乖地将手臂伸了过去。
楚倾云小心翼翼地解开绷带,看到那深可见骨的伤口,脸色微沉:“怎么如此不小心?若是感染了破伤风,后果不堪设想!”她语气里带上了几分责备,动作却极其轻柔,立刻取来清水和特制的药水为他重新清洗消毒。
她的指尖微凉,触碰在他的皮肤上,却带来一阵奇异的颤栗。裴衔低头,能看到她专注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神情严肃而认真。她离他很近,发间淡淡的药香萦绕在他鼻尖。
“无妨,小伤。”他低声道,声音有些沙哑。
“小伤不治,易成大患。”楚倾云头也不抬,熟练地为他上药包扎,动作流畅而专业,“王爷身系西境安危,更需保重自己。”
看着她为自己系好绷带最后一个结,裴衔忽然开口:“倾云,待回到京城,你愿不愿意……正式入主太医署?”他想给她一个更能施展才华的舞台,而非困于后宅。这在他认知中,已是对女子极高的认可和破格提拔。
楚倾云动作一顿,抬眸看他,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化为淡淡的、了然的微笑。她摇了摇头:“王爷,我志不在此。太医署规矩繁多,束手束脚,反不如我现在自在。我所求不多,唯愿天下无不可医之病,无枉死之伤。在哪里,做什么,并不重要。”
她的话语平静,却带着一种超越世俗眼光的豁达与坚定。裴衔怔住了。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仍在用惯有的思维去衡量她,而她所站的高度,早已超越了官职、权势这些世俗的标尺。
他心中一时五味杂陈,有惭愧,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与……钦佩。
“是本王想岔了。”他缓缓道,目光却愈发深邃,“无论你想做什么,本王……都会支持你。”
这是一个承诺,远比一个太医署的职位更重。
楚倾云心弦微颤,迎上他认真的目光,轻轻点了点头:“多谢王爷。”
京城,镇国公府
与西境渐渐复苏的生机不同,镇国公府内一片愁云惨雾。
林莽脸色铁青地听着心腹的密报,手中的茶杯被他捏得咯咯作响。
“废物!一群废物!”他低声咆哮,额角青筋暴起,“赵昆那个蠢货!竟然如此轻易就被抓住了!还有赫连勃勃,简直就是一头没脑子的豺狼!连个女人和一群病秧子都解决不了!”
“国公爷息怒!”心腹吓得跪倒在地,“玄影亲自押送人证物证回京,沿途守卫森严,我们的人……根本无法接近灭口。如今……如今只怕陛下已经……”
林莽猛地将茶杯摔在地上,碎片四溅。他知道,这次麻烦大了!通敌叛国,这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虽然赵昆未必敢直接指认他,但那些密信和西戎俘虏的口供,足以让皇帝对林家产生最深的猜忌!
“皇后娘娘那边……”心腹颤声问。
“娘娘在宫中已被变相软禁,陛下根本不见她!”林莽烦躁地踱步,“为今之计,只有断尾求生!”
他眼中闪过狠厉决绝的光芒:“立刻去办!将所有可能与赵昆有关的线索全部切断!那些经手过军需药材的皇商……知道该怎么做!务必做得干净利落,死无对证!”
“是!是!”心腹连滚爬爬地退下。
林莽独自站在昏暗的书房内,面容扭曲。损失了西境的棋子和大量人手,让他肉痛不已。但更让他心悸的是那个安平县主——楚倾云!
一次次破坏他的计划,一次次让他损兵折将!此女不除,必成大患!
还有宸王裴衔……经此一事,他在军中的威望恐怕更盛了!
“裴衔……楚倾云……”林莽咬牙切齿,眼中充满了怨毒,“你们给老夫等着……这件事,还没完!”
京城的暗流,因西境的铁证而开始疯狂涌动。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