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了白日烟瘴与重负的双重煎熬,入夜后的砺刃谷并未迎来宁静。
浑身每一寸肌肉都在尖叫抗议的士卒们,几乎是刚沾到简陋床铺的边缘,便陷入了昏睡。楚风与戊十七、辛九五同帐,三人甚至来不及说一句话,鼾声已起。
然而,仿佛只过了一瞬。
“哐哐哐——!!!”
一阵尖锐、急促、毫无节奏可言的铜锣声猛地炸响,撕破了夜的沉寂,如同厉鬼的嘶嚎,直钻耳膜!
“敌袭?!!”
“怎么回事?!”
帐中瞬间炸开锅,士卒们惊惶失措地弹起,黑暗中一片混乱,摸索衣甲、寻找兵刃、甚至有人撞在一起。
“全体集合!十息之内!未至者,军法处置!”帐外,传来教官冰冷彻骨的吼声,在锣声的间隙中清晰可辨。
十息!
所有人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冲出营帐,衣甲不整、甚至有人跑丢了鞋,狼狈不堪地冲向校场。
高台上,火把猎猎。楚倾云依旧那身玄色劲装,面甲覆脸,仿佛从未休息过。她身旁,几名副手仍在奋力敲打着那面催命般的铜锣。
台下,士卒们惊慌失措地勉强列队,大部分人心跳如鼓,睡意全无,只剩下惊恐与茫然。
“瞧瞧你们的样子!”楚倾云的声音比夜风更冷,“若真是敌袭夜袭,此刻你们已是满地尸体!”
“夜间遇袭,紧急集合,乃军卒基础之基础!尔等表现,一塌糊涂!”
没有人敢反驳,白日的疲惫还未散去,深夜的惊恐又袭上心头,许多人的身体已经开始微微发抖。
“既然醒了,那就活动活动筋骨。”她语气平淡,却让人不寒而栗,“看到那边堆起的麻包了吗?仍是二十斤。背上,绕谷奔跑。无明确圈数,听鼓声为止。”
又是跑步!还是在这种筋疲力尽、神志未清的深夜!
绝望的情绪开始蔓延,但却无人敢出声质疑。众人默默地、麻木地背上沙袋,如同行尸走肉般跑入黑暗的山谷。
黑夜放大了所有的困难。山路看不清,只能深一脚浅一脚,摔倒者不计其数。白日的疲劳加倍返还,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寒冷的风灌入口鼻,取代了白日的燥热,另一种煎熬。
楚风努力瞪大眼睛适应黑暗,紧紧跟着前方模糊的人影。他感到自己的意识几乎要飘散,全凭一股不想在此时倒下的意念支撑着。
跑了不知多久,或许只有两三圈,或许更久。就在许多人即将彻底崩溃的边缘。
“咚——”
一声沉闷的鼓响传来。
结束了?
众人几乎要喜极而泣,脚步踉跄地向着鼓声传来的方向——并非校场,而是山谷另一侧的一个偏僻角落聚集。
然而,等待他们的并非解散的命令。
那里点着几支火把,楚倾云站在一个土坡上,脚下放着几个木桶和一堆破旧的陶碗。
“跑得慢,没饭吃。跑得慢,连水也没得喝。”她指着木桶,“这里有的是水。但碗,只有这些。”
众人一愣,看向那堆明显不够一人一个,甚至有些已经破损的陶碗,又看看彼此,不知所措。
“教习……”有人怯生生地想问。
“闭嘴!”楚倾云打断,“规则很简单:喝水,用这些碗。怎么用,我不管。喝不到,就渴着。”
说完,她抱臂冷视,不再言语。
人群僵持了片刻。极度的干渴最终战胜了迟疑。
几个反应快的,猛地冲上前抢过相对完好的碗,舀了水就咕咚咕咚猛灌。
这一下如同点燃了导火索!
“给我!”
“这是我的!”
“滚开!”
混乱瞬间爆发!为了争夺那几个有限的破碗,士卒们推搡、争吵、甚至扭打在一起。水洒了一地,陶碗在争抢中破碎,场面一度失控。人性的自私与生存的欲望在此时暴露无遗。
楚风、戊十七、辛九五没有立刻加入争抢。楚风眼神一凝,目光扫过那些破碎的陶碗碎片,忽然蹲下身,迅速捡起两块较大的、能勉强盛住些水量的碎片。
“用这个!”他将其中一块递给戊十七,另一块递给辛九五,自己又迅速捡起两块。
三人没有犹豫,立刻挤到桶边,用破陶片小心翼翼地舀起水,虽然狼狈,却有效地解了渴。
越来越多的人反应过来,开始效仿,寻找任何可以盛水的物品。
楚倾云冷漠地看着这一切,看着那些争抢的、效仿的、甚至最后只能舔舐地上湿泥的士卒。
当最后一点水被分刮殆尽,场中渐渐安静下来。许多人没喝到水,嘴唇干裂,眼中是不甘和愤怒。而抢到水的人,也并无喜悦,只有劫后余生的疲惫。
“记住今晚。”楚倾云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沉默,“记住你们争夺水碗的丑态。”
“将来某日,若尔等陷于绝境,资源匮乏,希望你们能比今晚做得更好。要么有抢到的实力,要么……”她的目光似乎扫过楚风三人,“有找到办法的脑子。”
“现在,滚回去睡觉。明日训练,提前一个时辰。”
留下满身疲惫、心有余悸、且内心受到巨大冲击的士卒们,她转身离去,消失在黑暗中。
这一夜,砺刃谷无人真正安眠。身体极限、深夜惊恐、资源争夺……楚倾云用最直接的方式,将他们推向崩溃的边缘,逼迫他们在绝境中做出抉择。
楚风握着那冰冷的陶片,看着周围或麻木或愤懑的同胞,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
他知道,阿姐训练的,远不止是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