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诏使团在鸿胪寺馆驿内度日如年。尽管大周皇帝已原则上接受了南诏的“献矿”请和,但具体的盟约条款,尤其是关乎矿区开采年限与权限的细节,才是真正决定南诏未来命运的关键。
正式的谈判设在礼部衙门正堂。大周这边,以宸王裴衔为主,楚倾云为辅,另有鸿胪寺卿、工部侍郎等官员参与。南诏则以那位年老的正使为首,他显然得到了国王段擎苍的全权授意,却也带着绝不能轻易放弃核心利益的底线。
谈判伊始,气氛便有些凝滞。
裴衔直接将一份拟好的盟约草案推至对方面前,语气不容置疑:“锡岭、铜山,自盟约签订之日起,由大周全权管辖、开采、护卫。开采年限,暂定五十年。五十年后,视情况再议。”
“五十年?!”南诏正使差点从座位上弹起来,脸色煞白,声音都变了调,“宸王殿下!这……这无异于将两座矿脉永久割让啊!五十年后,我南诏还能剩下什么?请殿下明鉴,如此长的年限,我国内……实在无法向臣民交代啊!”
他几乎是带着哭腔:“外臣临行前,我王再三嘱咐,献矿以示诚意,但亦盼天朝能体恤南诏国小民贫,给予一线生机。十年……不,至多十五年!这是我南诏能承受的极限了!恳请殿下、王妃娘娘体谅!”
“十五年?”工部侍郎嗤笑一声,“光是勘探矿脉、修建道路、架设器械,便需数年之功。十五年,我方投入巨大,尚未完全收回成本,便要归还?天下岂有这等道理?”
南诏副使,那位武将,忍不住闷声道:“难道大周是要借此机会,逐步蚕食我南诏疆土不成?”
此言一出,大周这边几位官员面色顿时一沉。鸿胪寺卿冷声道:“贵使慎言!若我朝有意吞并,边军铁骑早已踏平尔国都,何须在此与尔等多费唇舌?此乃王爷与王妃念及两国生灵,给予的和平之路!”
谈判顿时陷入了僵局。南诏咬死十五年不肯退让,大周坚持五十年绝难松口。双方唇枪舌剑,互不相让,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火药味。
一直静坐旁听的楚倾云,此时轻轻放下茶盏,清脆的磕碰声让争执暂歇,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她身上。
“王爷,诸位大人,”她先向己方微微颔首,随后看向南诏正使,语气平和却带着洞察的力量,“贵国的担忧,无非是怕矿脉一去不返,国本动摇。而我大周的考量,在于投入与产出的平衡,以及边境的长期稳定。”
她略一沉吟,提出了一个折中方案:“开采年限,可定为三十年。此为底线,不容再议。”
南诏正使嘴唇动了动,还想说什么,但触及楚倾云那双清澈却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又将话咽了回去。三十年,虽远超他们的期望,但比起五十年,总算看到了一丝收回的希望。
楚倾云继续道:“但这三十年,并非一成不变。盟约可附加条款:十年为一期,进行审议。若南诏在此期间,谨守盟约,边境安宁,与我大周商贸往来顺畅,无任何敌对行为,每过十年,我大周可考虑在技术指导、边市优惠等方面,给予南诏更多便利。同时,三十年期满后,若双方皆有意愿,可优先与南诏商谈后续合作方式,而非直接收回。”
她看向南诏使者,目光锐利了几分:“反之,若南诏在此期间有任何违约背盟之举,则视同自动放弃所有权利,开采期限将无限期延长,乃至启动其他预案。何去何从,在于南诏自身。”
这一手,可谓是刚柔并济,既给了南诏一个明确的、比五十年更易接受的期限,又设置了一个长期的“紧箍咒”,将南诏的未来行为与矿脉归属紧密绑定。听话,就有甜头,有望收回;不听话,后果不堪设想。
南诏正使与副使低声急促商议了片刻,最终,正使长长叹了口气,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他起身,对着裴衔和楚倾云深深一揖:“……外臣,谨遵王妃娘娘之意。三十年……便依此限。”
核心障碍终于扫除,后续关于矿工招募、分成比例(楚倾云坚持定为一成五,略高于最初说的一成,以示安抚)、互市细节等条款的商谈,便顺利了许多。
数日后,一场庄严的盟誓仪式在皇宫大殿举行。皇帝裴猿嗍亲临,与南诏使者互换国书,签订《周南锡铜矿务互助盟约》。盖下玉玺的那一刻,南诏使者心中五味杂陈,而大周朝臣,则大多面露欣然。至此,困扰边境多年的南诏问题,以一种兵不血刃且大获全胜的方式,暂告段落。
与此同时,京郊栖梧山。
所谓的“天工院新址”,此刻仍是一片巨大的工地。虽然已是深冬,但得益于楚倾云“以工代赈”的策略,招募了大量流民,工地上依旧人头攒动,热火朝天。
地基在寒风中一点点被夯实,按照图纸规划,核心的研发楼阁、水力工坊、试验场区已初具雏形。楚倾云时常乘坐马车前来视察,裹着厚厚的斗篷,在影的护卫下穿行于工地之间。
“夫人,按照目前的进度,主体建筑预计明年夏末可基本完工。但内部器械安装、调试,以及人员迁入,恐怕要到明年秋末乃至冬初了。”负责营造的工部官员汇报着。
楚倾云看着远处依山势而建的连廊和正在挖掘的引水渠,点了点头:“质量第一,进度可按计划推进。眼下寒冬,要注意民夫的保暖与饮食,不得苛待。”
“是,下官明白。”
返回马车的路上,影低声道:“夫人,南诏矿料已陆续运抵,堆放在临时仓场。我们……是否等天工院落成再开始?”
楚倾云摇了摇头,呵出一口白气:“不,时间不等人。在现有府邸旁,再寻一处稳妥的院子,改建为临时冶炼研究所。云钢的预研和初步试验,必须立刻开始。我们不能等楼阁建好,才去思考里面要放什么。”
她目光坚定地望着远方依稀可见的栖梧山轮廓:“南诏的矿脉是第一步,天工院的楼宇是第二步,而真正核心的技术,第三步,现在就要迈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