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末,冬雪化尽,虽春寒料峭,但阳光已带上些许暖意。京郊栖梧山麓,玉带河畔,那片由楚倾云亲自圈定、李老头用新犁耕种的试验田里,冬小麦已然破土,在解冻的土地上铺开一层喜人的新绿,生机盎然,与周遭尚未完全苏醒的群山形成鲜明对比。
楚倾云的身子越发沉重,太医叮嘱需多加静养。裴衔见她惦记娘家,又知她素有主张,便亲自将她送回了镇国公府小住几日,嘱托老夫人和楚风好生照料,自己则每日下朝后过来探望。
回到熟悉的闺阁(如今已按王妃规制重新布置),楚倾云确实觉得松快不少。她此来,明面上是回娘家安胎,实则心心念念着父亲与苏娘子的事。
在松鹤堂与祖母秘密接头后,得知苏娘子已应承下为未来小皇子小皇女绣制贴身衣物的活计,这几日都会过府,在老夫人院中的一间僻静暖阁里做针线。
“你父亲这两日下朝回来,偶尔会来我这儿问安,倒是‘碰巧’遇见过苏娘子两次。”老夫人压低声音,眼中带着笑意,“虽只是点头之交,问个好便罢,但瞧着,并不反感。那苏娘子也是个稳得住的,行礼问安,落落大方,既不扭捏,也不献媚,做完手上的活计便安静离开,很是得体。”
楚倾云闻言,心中稍安。她知道,对于父亲这样经历过背叛、心防极重的人,潜移默化、细水长流才是正道。急不得。
这日午后,楚倾云借口散步,由云芷扶着,慢慢踱到寿安堂附近的花园。远远便瞧见暖阁的窗户开着,隐约可见一个素净的身影正低头专注地飞针走线。她正思忖着找个什么由头过去说两句话,却见另一头,父亲楚巍然身着常服,正从书房方向走来,看样子也是往寿安堂给老夫人请安。
楚倾云心中一动,立刻拉着云芷隐到一丛翠竹后,屏息观望。
楚巍然走到暖阁附近,脚步微顿,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那扇开着的窗,看到了窗内那个沉静的身影。他并未停留,只是脚步似乎放慢了些许,继续朝寿安堂正房走去。而窗内的苏娘子似乎察觉到目光,抬起头,正对上楚巍然看过来的视线。
隔着一方庭院,两人目光一触即分。
苏娘子立刻放下针线,站起身,隔着窗户,对着楚巍然的方向,微微屈膝,行了一礼,姿态恭敬而自然。
楚巍然在外微微颔首,算是回礼,脚下未停,径直进了正房。
整个过程不过几息之间,没有任何言语交流,却莫名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和谐与……默契?
楚倾云在竹后看着,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很好,要的就是这种“习惯成自然”。
与此同时,宸王府这边。
裴衔发现,玄风近来往他跟前汇报事务的频率明显增高,而且汇报完后,总是磨磨蹭蹭,眼神时不时往内院方向瞟。
这日,裴衔处理完公务,玄风又来禀报护矿营已顺利抵达南诏边境的消息。事无巨细地汇报完毕后,玄风果然又开始原地踌躇。
裴衔放下朱笔,抬眼看他,语气平淡:“还有事?”
玄风挠了挠头,那张惯常嬉皮笑脸或冷肃认真的脸上,难得出现一种近乎“扭捏”的神色:“王爷……属下……属下就是想问问,王妃在镇国公府住得可还习惯?影……影姑娘她,一切都好吧?”
裴衔挑眉,心中了然。原来这小子拐弯抹角,是想打听影的消息。他故意沉吟片刻,看着玄风越来越紧张的样子,才慢悠悠道:“王妃有老夫人和楚风照顾,自是安好。影……自然是随行护卫,想来也无恙。”
玄风明显松了口气,又急忙道:“那……那王妃何时回府?属下也好提前安排护卫……”
裴衔看着他这难得一见的毛头小子模样,觉得有些好笑,面上却不显:“王妃自有本王亲自去接,护卫之事,不劳你费心。”他顿了顿,难得起了点捉弄的心思,“倒是你,若实在闲得慌,不如去校场多练几趟刀法,或者……想想怎么让那支簪子,不只是被‘收下’。”
玄风的脸瞬间爆红,支支吾吾应了声“是”,几乎是落荒而逃。
裴衔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一个来自未来的王妃心思玲珑,一个忠心耿耿的影卫却冷如冰木,玄风这条情路,看来比他当初还要任重道远。
春日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书案上。朝堂之事、矿脉开拓、天工院建设在稳步推进,而这王府与国公府内,关于“家”和“情”的种子,也在春风里,悄然萌发着新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