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近,山野小村里也多了几分忙碌气息。李妍盘算着要去城里置办些年货,盐巴、新布、还有给爹爹打壶好酒。李友德不放心女儿独自进城,便要同去。
“爹,那屋里头那个……”李妍有些犹豫地指了指乌蒙躺着的厢房。
李友德摆摆手:“他那样儿,一时半会儿醒不了,就算醒了,估计也动弹不得。咱们早去早回便是,误不了给他喂药。”
李妍想了想,也觉得有理,便与父亲锁好院门,踏着积雪往城里去了。
屋内,一片寂静。不知过了多久,床榻上那具如同死去般僵硬的身体,眼睫忽然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乌蒙的意识,如同沉在深水底的鱼,终于挣扎着浮上了水面。
他其实这几日并非全然无知无觉,偶尔能模糊听见少女清脆的说话声,感受到有人笨拙却耐心地给他喂药、擦拭。只是那沉重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寒意,让他无法真正醒来。
此刻,他试着动了动手指,一阵酸麻。他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撑坐起来。然而,刚抬起半个身子,一阵剧烈的眩晕和虚弱感便猛地袭来,眼前金星乱冒,耳边嗡鸣不止。他控制不住地向前一栽,“咚”地一声闷响,直接从床沿滚落在地,摔得他眼前发黑,胸口一阵气血翻涌。
他就那么瘫在冰冷的地面上,粗重地喘息着,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绝望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西云皇子,曾经也算勇武,如今却落得这般田地,连起身都做不到。他连恨自己、恨命运的力气都提不起来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空洞与麻木。
不知在地上躺了多久,直到院外隐约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和父女俩的说话声。
“……爹,你看这布给那人做身里衣可好?他那身衣服都破得不成样子了。”
“你这丫头,心肠倒好,随你。”
乌蒙心中一惊。不能被他们发现他醒来过,更不能被发现他如此狼狈地摔在地上。一种近乎本能的、属于落难者的警惕和那点可怜的自尊心驱使着他。他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用尽全力,手脚并用地、极其缓慢地挪动着,几乎是爬回了床榻,勉强将自己摆回原本僵卧的姿势,拉好被子,闭上眼睛,调整呼吸,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依旧昏迷不醒。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李妍先探进头来,看了看,见他还是老样子躺着,便走了进来,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好像没那么烫了,”她自语道,又检查了一下他被角,“真是块硬骨头,这么折腾都没事。”她没多想,只当是病人恢复得慢,转身又出去忙着生火熬药了。
乌蒙紧绷的神经微微放松,依旧维持着僵直的姿态,耳朵却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李友德在院子里劈柴,李妍在灶间忙碌,父女俩聊着城里的见闻,商量着过年要准备的吃食。这些充满烟火气的琐碎对话,与他记忆中朝堂的阴谋、沙场的血腥形成了尖锐的对比,让他感到一种不真实的恍惚。
他不想醒来。醒来意味着要面对现实,要解释自己的身份,要回答那些他根本不想提及的问题。家国已亡,他如今算什么?一个无处可去的孤魂野鬼罢了。还不如就这么装着,能装多久是多久。至少在这里,暂时是安全的,有人给他一口饭吃,一碗药喝。
等他哪天恢复了力气……乌蒙藏在被子下的手微微攥紧。到时候,他就偷偷离开。不告而别,虽然辜负了这父女俩的救命之恩,但他如今一无所有,除了这条残命,又能拿什么报答?若将来……若将来还有机会,他再回来偿还这份恩情吧。
就这样,曾经野心勃勃的西云皇子乌蒙,如今心安理得地、又带着几分自暴自弃地,在猎户家简陋的床铺上,当起了一个安静的、“僵尸”般的病人。他将所有的情绪与算计都埋藏在看似平静的躯壳之下,等待着体力恢复的那一天,也是他再次踏入未知命运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