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阳光刺眼地照进客厅,仿佛在嘲笑我昨晚的天真。我坐在小书桌前,看着对面两个刚吃完早饭、脸蛋红扑扑、眼神还带着点迷糊的小家伙,深吸一口气。
“来,宝贝们,”我尽量挤出和蔼的笑容,把昨晚的卷子和新练习纸推到她们面前,“我们趁热打铁,再巩固一下,待会儿去学校就更有信心了,好不好?”
doro打了个小哈欠,粉色发辫歪在一边,含糊地应了一声:“好……” 西西则揉揉眼睛,把橘子娃娃摆正,点点头,努力集中精神。
目标明确:昨晚死活搞不懂的进位加法,和那几个永远写反的字母。
“doro,看这道题:17 + 8 = ?”我指着昨晚讲过无数遍的同类型题。
doro咬着铅笔头,眉头紧锁,开始掰手指:“1,2,3…17根手指头不够呀墨…” 她放弃了手指,开始在纸上画圈圈,画了17个密密麻麻的小圈,然后又画了8个。
“不用画圈!”我赶紧阻止,“想想昨晚说的,7+8等于多少?”
“15!”doro这次答得挺快。
“对!15。但是15是两位数了,不能直接写在个位上,怎么办?”
doro大眼睛眨巴着,充满困惑:“为什么不能写?它想写在那里呀?”
我耐着性子:“因为它太大了,个位只能放一个数字,放不下15。所以要‘进位’!把10拿出来,放到十位上,变成1个十。剩下的5写在个位。所以17 + 8,就是十位的1(17里的十)加上进位来的1(15里的十),等于2个十,个位写5。所以是25!明白了吗?” 我尽量放慢,说得无比清晰。
doro盯着纸,又看看我,粉色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样扑闪。几秒钟后,她突然眼睛一亮,像是顿悟了:“哦!我懂了墨!就像……就像我们玩过家家!17个苹果是装在爸爸的大篮子里(十位),8个苹果是装在妈妈的小篮子里(个位)。但是妈妈的小篮子只能放9个苹果!放不下15个!所以要把10个苹果拿出来,送给爸爸的大篮子!这样爸爸就有1+1=2个大篮子的苹果了!妈妈的小篮子里还剩5个苹果!所以是25个苹果!对不对墨?”
我愣住了。虽然过程极其曲折,逻辑链堪比盘山公路,但她似乎……用自己的方式理解了?我正要露出欣慰的笑容,夸奖她这奇特的“过家家进位法”。
结果doro紧接着兴奋地补充道:“那墨!如果爸爸的大篮子也装不下2篮子苹果了怎么办?是不是要送给爷爷一个更大的篮子?爷爷的篮子就是……就是百位对不对?那爷爷的篮子能装多少苹果呀?爷爷会累吗?” 她的小脸充满了对“篮子家族”未来发展的无限遐想。
我:“……”
我感觉脑门上青筋在跳。刚刚升起的一点希望小火苗,“噗”地一声,被这发散到天际的奇思妙想浇灭了。昨晚那种熟悉的、血液往头顶冲的感觉又来了。
另一边,西西正在和“b”与“d”做殊死搏斗。我指着卡片:“西西,看,这个‘b’,肚子是鼓起来的,像个小胖子。‘d’是瘦瘦的,像根棍子。”
西西很认真地描摹着,小眉头微蹙:“墨,为什么‘b’要鼓肚子?它吃太多了吗?‘d’为什么这么瘦?它是不是挑食?” 她忧心忡忡地看着两个字母,仿佛担心它们的健康状况会影响发音。
我强忍着吐血的冲动,试图把话题拉回正轨:“……不是吃多挑食!它们就是长这样!记住形状就行!来,写一遍!”
西西听话地拿起笔,在田字格里写了个“b”,肚子确实鼓鼓的。然后写“d”……写出来,又像个鼓着肚子的小胖子!
“西西!这是‘d’!要瘦一点!棍子!” 我指着她写的“胖d”。
西西看看卡片,又看看自己写的,很无辜:“我写了棍子呀…可是…可是棍子也想吃饱一点,不行吗?” 她清澈的大眼睛里充满了对“饿肚子棍子”的同情。
“啊啊啊——!!!”
理智的弦,在这一刻,伴随着doro对“爷爷篮子容量”的追问和西西对“饿肚子d”的担忧,终于“啪”地一声,彻底绷断了!
一股邪火直冲天灵盖。我猛地伸出手,不是拍桌子,而是一把掐住了离我最近的“罪魁祸首”——doro那肉乎乎、还带着婴儿肥的小脸蛋!当然,是收着力道的,更像是用手掌“托”住了她的半边脸,手指微微用力地“捏”着,带着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近乎抓狂的力道。
“doro!!” 我的声音因为强忍崩溃而有点变调,带着咬牙切齿的味道,“我看着你玩的时候!搭积木搭得那么高!躲猫猫藏得那么好!跟西西过家家说得头头是道!那机灵劲儿哪去了?!啊?怎么一到算数认字,就跟个小笨蛋一样了?!!” 我凑近她,盯着她那双因为突然被“袭击”而瞪得溜圆、写满无辜和惊吓的大眼睛,“你老实交代!是不是在耍我?!啊?!是不是故意气我?!我真想把你这小脑袋瓜撬开看看!看看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是还是浆糊?!为什么就是灌不进去?!!”
我一边“控诉”,一边还象征性地用另一只手的食指关节,在她的小脑门上轻轻“敲”了两下,当然,跟挠痒痒差不多。与其说是惩罚,不如说是我濒临崩溃情绪的一种极其幼稚的宣泄。
doro被我捏着脸,小嘴被迫嘟了起来,像条粉嫩的小金鱼。她完全懵了,大眼睛里瞬间蓄满了亮晶晶的水汽,但神奇的是没哭出来,只是被我这突如其来的“暴怒”和“指控”吓到了,眼神里充满了“墨疯了吗?”的震惊和委屈。
西西在旁边也吓呆了,抱着橘子娃娃,小嘴微张,看看我,又看看被“掐”住脸的doro,完全不知所措。
空气凝固了几秒钟。
我看着她那副可怜巴巴又茫然无知的样子,再看看西西惊吓的眼神,那股邪火来得快去得也快,瞬间被巨大的无力感和自我唾弃取代。我在干什么?跟一个五岁的小孩较真?还“掐”脸?说人家笨蛋?还威胁要撬开脑袋?
我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松开了捏着doro脸蛋的手。掌心似乎还残留着她小脸温热柔软的触感,以及……我指腹上可能稍微用力留下的一点点红印(虽然她皮实得很,转眼可能就消了)。
“咳……” 我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试图找回一点成年人的尊严,但声音干涩无比,“那个……墨……墨有点着急了。不是故意凶你……也不是真要撬开你脑袋……” 我伸手,有点笨拙地揉了揉刚才被我“掐”过的地方,又胡乱地揉了揉她粉色的发顶,“算了算了……”
doro眨巴着大眼睛,里面的水汽还没完全散去,但委屈似乎消了点,更多的是茫然。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小声嘟囔:“墨,你刚才好吓人……”
西西也小声附和:“嗯……墨的耐心……在打架吗?”
我:“……”
彻底败了。一败涂地。
我认命地站起身,把那些该死的卷子和练习纸一股脑扫到一边。“不学了!到此为止!” 我宣布,声音带着一种解脱般的疲惫,“去,洗手,准备吃饭!”
两个小家伙如蒙大赦,立刻从椅子上弹起来,动作比刚才做算术题时敏捷一百倍。doro揉揉脸,拉着西西飞快地跑向洗手间,仿佛身后有怪兽在追。
我走进厨房,看着锅碗瓢盆,深吸一口气,开始乒乒乓乓地准备简单的早饭(或者算早午饭)。煎蛋的滋滋声,面包机弹出的“叮”声,都比辅导算术题悦耳一万倍。
很快,两个小家伙坐到了餐桌旁。刚才的“惊魂”似乎已经过去,doro又恢复了活力,小嘴叭叭地说着学校里的趣事。西西小口喝着牛奶,偶尔插一句。我沉默地吃着,脑子里还在回放刚才自己失控掐脸(虽然是象征性的)的蠢样。
吃完饭,收拾好书包,送她们出门去幼儿园。阳光正好,微风不燥。牵着她们软乎乎的小手走在去学校的路上,昨晚和今早的抓狂感被风吹散了些,只剩下深深的无力。
到了幼儿园门口,看着老师笑容满面地迎出来。我把两个小家伙往前轻轻一推。
“老师,辛苦您了。” 我脸上挤出一个无比真诚(且带着点解脱和幸灾乐祸)的笑容,“她们……就交给您了。最近要考试,麻烦您多费心……好好教教她们。” 我把“好好教教”四个字咬得特别清晰,仿佛在交接什么烫手山芋。
老师不明所以,依旧热情:“放心吧家长,这是我们应该做的!doro,西西,跟老师说早上好!”
“老师早上好!” 两个小家伙脆生生地喊。
我看着她们蹦蹦跳跳跟着老师走进园区的背影,那无忧无虑的样子,跟我辅导功课时判若两人。心中那点残余的郁闷,彻底化为一声长长的、混合着无奈、自嘲和彻底解脱的叹息。
死道友不死贫道啊。
老师,祝您好运。这头疼的差事,还是您来吧!我……我先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