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doro挥舞小手喊着要堆“沙堡宫殿”,西西小声却坚定地要寻找“彩虹贝壳”,而多肉的小手无意识地、珍重地按在胸前口袋的位置——那里安静地躺着那颗象征告别与新生的橘核——我的心中已然有了清晰的脉络。悲伤的潮汐需要时间退去,而希望的种子,需要在阳光与海风中种下,更需要被新的、纯粹的快乐浇灌。
“好主意!”我笑着响应doro和西西的提议,目光温和地落在多肉身上,“不过,在开始我们今天的沙滩大冒险之前,还有一件特别重要的事情,需要我们先去完成。”
doro和西西立刻安静下来,好奇地眨巴着眼睛。多肉则抬起了头,琥珀色的眼眸清晰地映出我的身影,带着一丝了然的平静,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她似乎预感到了什么。
我走到她身边,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她齐平,声音放得格外轻柔:“多肉,还记得你口袋里的那颗小橘核吗?我们之前说过,也许可以找一个特别的地方,让它开始新的旅程?一个……能看到大海的地方?”我顿了顿,目光温和而坚定,“我想,也许我们可以带它,去你前主人安息的那个山坡。那里有海风,有阳光,还有他。我们可以把它种在他身边,让它代替你,也代替他,在那里生根发芽,长成一棵小小的橘子树。同时,你也可以再跟他说说话,告诉他你昨天吃了好吃的海鲜粥,看到了壮观的日出,告诉他……你现在和我们在一起。”
多肉静静地听着,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像受惊的蝶翼。她的小手下意识地攥紧了口袋里的橘核,指节有些发白。沉默在晨光中弥漫了几秒钟,带着海风咸涩的气息。doro和西西也屏住了呼吸,关切地看着她。
终于,多肉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声音低哑却清晰:“……好吧。”那声音里没有抗拒,只有一种沉甸甸的、需要被释放的思念和一种完成某种仪式的决心。
“多肉,不要伤心了,”西西立刻靠过来,黑亮的眼睛里盛满了纯粹的关切,她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多肉紧攥口袋的手背,“你的前主人……肯定也不希望看到你一直哭,一直难过。他在天上看着你呢,变成漂亮的蝴蝶。”
“对!坏病魔已经被朕打败了!稀巴烂!”doro也挥舞着小拳头,努力想让气氛轻松一点,琥珀色的眼睛亮晶晶的,带着孩童特有的、试图驱散阴霾的勇气,“他现在肯定在天上吃好吃的!我们带橘子核去跟他玩,告诉他我们有多厉害!让他看看我们堆的沙堡!”
多肉看着两个姐姐真挚而笨拙的安慰,紧抿的嘴角终于松动了一丝。那层笼罩在她小小身躯上的、名为“巨大哀伤”的薄冰,似乎在姐妹情谊的暖意下,又悄然融化了一角。她再次点了点头,这次的动作稍微坚定了一些:“嗯……去……跟他说说话……把橘子核种下。”
我们再次踏上了前往城郊山坡的路。阳光比昨日葬礼时更加明媚,金灿灿地洒满蜿蜒的小路,路旁不知名的野花开得烂漫,白的、黄的、紫的,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海风依旧带着咸涩,却不再有昨日那沉甸甸的悲怆,反而多了几分抚慰人心的温柔。
doro和西西一左一右紧紧牵着多肉的手,像两个小小的守护天使。doro叽叽喳喳地说着她构思的“沙堡宫殿”要有什么机关,西西则小声补充着“彩虹贝壳”应该是什么颜色。多肉安静地走着,嫩绿色的卫衣在阳光下像一片新生的叶子。她没有参与姐姐们的讨论,只是偶尔抬头望望湛蓝的天空,或者低头看看脚下被阳光晒得微暖的小路,琥珀色的眼眸里沉淀着复杂的情绪,有离别的余韵,也有对新旅程的茫然与一丝微弱的好奇。
再次站到那片面向大海的山坡上。昨日的新冢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宁静,新鲜的泥土颜色深褐,覆盖着浅浅一层柔嫩的小草芽,几朵不知名的白色小野花已经顽强地在旁边绽放。墓碑静静矗立,上面刻着的名字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大海在远处铺展,波光粼粼,如同巨大的蓝色绸缎,一直延伸到天际。海鸥的鸣叫悠远而自由。
空气里弥漫着青草、泥土和海洋混合的气息,清新而充满生机。
多肉松开姐姐们的手,独自向前走了几步,停在那小小的坟冢前。她小小的背影在辽阔的海天背景下显得格外单薄,却又透着一股令人心折的坚韧。doro和西西站在我身边,也安静下来,小脸上带着与年龄不符的肃穆。
我从随身的小包里拿出一把小巧的园艺铲——这是早上离开酒店时特意准备的。
“多肉,”我走到她身边,声音放得极轻,如同怕惊扰了沉睡的安眠,“给,用这个挖个小坑吧。位置……由你来选。”
多肉接过小铲子,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的小手微微一顿。她围着小小的坟冢慢慢地走了一圈,琥珀色的眼睛认真地审视着每一寸土地。阳光、朝向、视野……最终,她在墓碑的右侧,一个能同时沐浴阳光又能清晰眺望大海的位置停了下来。这里地势略高,几株嫩绿的小草刚刚冒头。
她蹲下身,动作有些笨拙却极其认真。小小的铲子一下一下地掘开松软的泥土,挖出一个浅浅的、刚好能容纳那颗橘核的小坑。她的动作很慢,每一次铲起泥土都仿佛带着千钧的重量。泥土沾染在她嫩绿色的袖口和干净的小手上,她也浑然不觉。
doro和西西屏息看着,连呼吸都放轻了。
坑挖好了。多肉放下小铲子,小心翼翼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庄重,从胸前那个贴心的口袋里,取出了那颗深褐色、干瘪的橘核。阳光毫无保留地洒在小小的橘核上,它看起来那么不起眼,却又承载着无法言说的厚重情感——一个父亲(或兄长)临终的馈赠,一个孩子视若珍宝的纪念,一段充满艰辛却也有过温暖的过往,以及此刻,一份沉甸甸的告别和对未来的无声期许。
她将橘核托在掌心,放在阳光下看了很久很久。阳光穿过她纤细的手指,在橘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洗礼。然后,她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眸先是望向墓碑上那个名字,仿佛在无声地交流。接着,她的目光掠过下方辽阔的、闪烁着万点金光的蔚蓝大海,那象征着永恒与无法触及的远方。最后,她的视线落回身边——doro和西西正用充满担忧和鼓励的眼神看着她,小手紧张地绞在一起;我站在稍后一点,目光温和而坚定地给予她支撑。
那一刻,她眼神深处那如同深沉海水的悲伤,似乎被阳光穿透了。在悲伤的海底,那点名为“决心”的嫩芽,正努力地向上生长,汲取着阳光和身边传递来的暖意。
她极其郑重地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将那颗承载着一切的小橘核,放入了她亲手挖好的小坑中央。橘核落入松软温润的泥土中,像一个终于找到归处的灵魂。
她伸出沾着泥土的小手,将刚才挖出的泥土,一捧一捧,极其轻柔地覆盖上去。每一捧土落下,都像是一个轻轻的叹息,又像是一句无声的告别。她的动作很慢,很专注,仿佛在进行一项无比神圣的仪式。泥土渐渐覆盖了橘核,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微微隆起的土包。
当最后一捧土覆盖完毕,多肉并没有立刻起身。她依旧蹲在那里,小手轻轻按在覆盖着橘核的温润泥土上,低着头。阳光勾勒出她小小的、带着婴儿肥的侧脸轮廓,长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扇形阴影。海风吹拂着她额前金色的碎发,也带来她低低的、带着浓浓鼻音的话语,如同最轻柔的耳语,只有风、泥土、沉睡的人和那颗深埋的种子能听见:
“知道吗……我今天……和墨一起去吃了海鲜粥……好鲜好甜……有虾仁……还有鱼片……是早上刚从海里捞上来的……可新鲜了……”
她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努力平复情绪。
“我们还……去海边……看了太阳升起来……好大好红……像……像大火球……‘噗通’一下……就从海里跳出来了……把天和海……都染成了金色……可好看了……”
她的声音渐渐清晰起来,带着一丝孩子气的描述,仿佛真的在向一个亲近的人分享着新奇的见闻。
“doro和西西……一直陪着我……西西说……你在天上看着我……变成漂亮的蝴蝶……doro说……她帮你把坏病魔……打得稀巴烂了……”
说到这,她的小脸上似乎浮现出一丝极淡的、带着泪意的笑容。
“我……现在和墨……还有姐姐们在一起……她们……对我很好……墨带我们吃好吃的……看好看的……还给我们讲故事……”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带着一丝哽咽,却又努力地清晰起来:
“你……在那边……要过得好好的……不要太思念我哦……我会……好好的……吃饭……开开心心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海风灌入她的胸腔,带着咸涩的凉意。
“你要是想我……就……就像你说的……变成蝴蝶……轻轻地……落在我身边……这样……我就知道……是你回来看我了……来看看……你的小多肉……”
最后几个字,几乎轻不可闻,带着浓重的哭腔,却终于完整地说了出来。
她的小手依旧按在泥土上,仿佛能感受到下面那颗种子的微弱脉动。她维持着这个姿势,静静地待了一会儿,任由眼泪无声地滑落,滴落在新翻的泥土上,瞬间被吸收,仿佛被大地和那颗沉睡的种子共同接纳。
我站在几步之外,眼眶也微微发热。doro和西西早已泪眼汪汪,西西紧紧抱着她的橘子娃娃,doro则用力吸着鼻子,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她们没有上前打扰,只是默默地、用她们全部的心意陪伴着。
终于,多肉缓缓地站起身。她拍了拍小手上的泥土,又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她转过身,面向我们。小脸依旧苍白,眼睛红肿,但那双琥珀色的眼眸里,那灭顶的悲伤似乎真的沉淀了下去,变成了一种深沉的、带着水光的宁静。那是一种哭过、说过、告别过之后,卸下了部分重负的平静。虽然伤痛不会消失,但此刻,她完成了内心最重要的一次交付。
她看着我们,嘴角努力地向上牵起一个细微的弧度,虽然还有些勉强,却不再是空洞的。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走上前,没有说太多安慰的话,只是伸出手,极其轻柔地拂去她发梢沾到的一点草屑,然后,用指腹轻轻擦掉她脸颊上最后一抹湿润。
“他听到了,多肉。”我低声说,声音在海风中显得格外柔和肯定,“他一定听到了。那颗橘核,会带着你的话,在这里好好长大,代替他,一直看着这片他和你都喜欢的大海。”
多肉再次点点头,小手又一次无意识地摸了摸胸前那个已经空空的口袋位置。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橘核的形状和温度,但此刻,一种新的轻盈感,正悄然升起。
“好了,”我深吸一口气,海风带着新翻泥土和海洋的气息涌入肺腑,“小探险家们,我们最重要的任务完成了!现在,是时候去海边,完成我们剩下的冒险计划了!”
“好呀好呀!”doro立刻雀跃起来,刚才的沉重瞬间被兴奋取代,“堆沙堡!堆超级无敌大的沙堡宫殿!朕要修护城河!还有了望塔!”
“嗯!捡贝壳!”西西也用力点头,黑亮的眼睛重新焕发光彩,“要…要像彩虹一样的!”
多肉看着姐姐们瞬间恢复活力的样子,再看看我鼓励的笑容,那抹努力牵起的弧度终于加深了一些,变成了一丝真实的、虽然还很淡的微笑。她主动伸出小手,拉住了我的手。她的手心不再冰凉,带着一点泥土的微润和阳光的暖意。
“我们……回家……去海边。”她轻声说,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尘埃落定后的方向感。她说的“家”,不再是那个充满病痛和离别的病房,也不再是那个空寂寒冷的街头,而是此刻,有墨,有doro,有西西,有大海和阳光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