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了午膳的,日头正烈,青石板路被晒得发烫,夏殊影携着乐媱拐进一条曲径通幽的巷弄,两旁斑驳的墙头上探出几枝开得正烈的紫薇,尽头映着座青砖黛瓦的宅院。
门楣上悬着块乌木匾额,题着“漱玉楼”三个字,笔锋流转间带着几分不与外人道的雅致,像是把千年的光阴都凝在了墨色里。
楼里早有穿青布短打的伙计候着,见了夏殊影,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恭敬,引他们上了二楼临窗的雅座。
梨花木桌案光可鉴人,一套霁蓝釉茶具静静卧在中央,釉色如深海凝脂,旁边描金漆盒里躺着几样点心。
薄荷凉糕透着冰裂纹,像冻住了一汪春水。松子糖裹着绵白糖,入口便化出坚果的醇香,混着点微脆的颗粒感。
景行和青崖一左一右守在雅间出入口,身姿挺拔如松。
夏殊影先落座,抬手示意乐媱坐在对面,刚坐下,乐媱就被窗外廊下那丛翠竹勾了眼。
新抽的竹梢带着嫩黄,叶尖垂着晶莹的露珠,她指尖轻轻点着桌面,一下下,像在数那些摇摇欲坠的剔透。
“带你来这里听戏,”夏殊影执起茶壶,沸水注入时激起细碎的水花,他给她斟了杯雨前龙井,茶汤清碧如翡翠,“说是千年前传下来的古调,我猜你或许会喜欢。”
楼下散座多是衣着考究的人,雅间里的隔着珠帘静听,散座上偶有低低的议论,像风吹过湖面的细浪。
斜对面雅间,两个穿锦袍的公子凑在一起低语,目光时不时往戏台瞟,手里的折扇有一下没一下敲着掌心,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欣赏。
邻座的散席上,穿湖蓝长裙的雌性正跟同伴说:“听说今天有新节目,我特意早早就来了。”
“我还以为你是为了衍生公子来的。”同伴捧着茶盏,眼里闪着光。
“顺便看一眼衍生公子!”
“你又听不懂唱什么。”
“听不懂又没关系,我就爱听个调不行吗?”那雌性抿着茶笑,眼角眉梢都是痴迷,“若是衍生公子能被我收了多好,这扮相,这身段……啧啧啧……”
旁边立刻有个穿墨色长衫的雄性斥道:“你们这些雌性,莫要在此污言秽语!这曲子是上古流传下来的雅乐,岂容亵渎?”
另一桌的灰袍老者也跟着皱眉:“就是!听曲就该有听曲的规矩,这般喧哗,成何体统!”
靠柱子坐着的年轻雄性更是沉了脸:“衍生先生唱的是古韵,你们却只盯着皮相,简直是对古文化的不敬!”
“就是,听曲就听曲,满口秽言,也不怕污了旁人的耳朵。”旁边一个戴玉冠的雄性冷冷附和,手里的茶盏重重磕在桌案上,溅出几滴茶水。
“真该把你们赶出去,免得坏了这里的清净。”另一个留着胡子的雄性也跟着斥道,目光里满是鄙夷。
乐媱眉头微蹙,指尖的动作停了,显然被这些嘈杂的议论扰了兴致。
夏殊影看在眼里,对着景行做了个手势,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让他们安静些,莫要扰了本王的兴致。”
景行应声退了出去,不多时,就有漱玉楼的管事模样的人走到那几桌雌性面前,弯腰低声说了几句。
那几位雌性抬头往二楼雅间望来,目光触及夏殊影时,脸色微变,立刻识趣地闭了嘴,连喝茶都放轻了动作。
戏台之上,先开场的是一位相貌较为普通的雄性。
他从容抚着古琴,琴弦拨动间,流淌出的旋律时而如高山流水,清冽悠远,时而如空谷幽兰,静谧芬芳,听得人尘心渐息。
接着是两位舞剑的雄性,剑光如练,舞姿轻盈,剑穗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刚柔相济,引得台下几声赞叹。
乐媱也看出这个只是一支观赏性舞,实战性并不高。
接着是一段独舞。舞者身着水袖罗裙,身形轻盈如蝶,旋转时裙裾翻飞如流云,水袖甩动间似有洛水微波,每一个动作都透着古典的雅致,看得人目不转睛。
铺垫过后,锣鼓点子轻轻敲了三下,“咚、咚、咚”,清越的声响穿透了楼内的静谧。
戏台的绛色幕布缓缓拉开,露出后台精致的雕花。
台下的那几位雌性跃跃欲试起来,脸上满是激动的神情。
此时幕布后走出一位演员,从身形看是位雄性,此刻却反串雌性,身着一袭月白色罗裙,裙摆绣着点点梨花,乌发高挽,簪着一支白玉簪,眉眼如画,连乐媱看了都眼前一亮。
难怪楼下的雌性会那般称赞,这般扮相,这般风姿,确实出众。
戏台上刚开嗓,一句“丽质天生难自捐,承欢侍宴酒为年”便飘了过来,唱腔婉转,带着独特的韵味。
竟是国粹京剧。
“梨花开,春带雨,梨花落,春入泥……”
乐媱心头一震,这曲子她听过,是《梨花颂》。
更让她惊讶的是,演员唱的并非星际通用语,而是……水蓝星的语言。
他的唱腔算不上顶尖,有些咬字甚至不够标准有些怪异,可是乐媱却听得心头滚烫。
在这片陌生的星际,竟能听到来自故乡的曲调,那熟悉的语言像一股暖流,瞬间涌遍四肢百骸。
此刻她终于体会到那句——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的感觉。
虽然此时此刻并非什么佳节,可那种思乡之情却无法遏制,肆意生长。
她一动不动地望着戏台,连眼睛都忘了眨,眼眶却渐渐热了。
一滴晶莹的水珠在睫毛上悬着,要落不落,像晨露挂在草叶尖。
“乐媱!”夏殊影察觉到她的异样,低呼一声,伸手想碰她的脸颊,又在半空中停住。
乐媱这才恍然转头,泪水顺着动作滑落,滴在衣襟上,洇出一小片湿痕。“怎么了?”她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哽咽。
“你哭了?”夏殊影的语气里多了几分担忧。
乐媱抬手摸了摸脸颊,果然摸到了泪痕,她胡乱擦了擦,对着夏殊影弯了弯眼,眼底还泛着水光。
“没事的,我只是……很久很久没听到了,很开心。”
她顿了顿,加重语气,“真的很开心!”
“谢谢你,夏殊影。”这句道谢,带着前所未有的真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