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马带回的消息像一阵风,瞬间吹散了县衙内最后一丝观望的阴霾。
周淳在清河乡打开局面的消息,结合着刚刚发放完毕、尚有余温的“勤勉银”,让所有胥吏都清楚地认识到,这位陈县令,不仅有雷霆手段,更有识人之明和护犊之心。
原本一些态度暧昧的中间派,此刻彻底倒向了陈恪。
就连刑房的宋典吏,在接下来的几日里,交上来的卷宗也规整了不少,虽仍无太多热情,但至少不敢再明目张胆地敷衍。
然而,就在陈恪以为清河乡之事将步入正轨时,更严峻的考验接踵而至。
那是周淳离开后的第七日黄昏,残阳如血。
一匹快马疯了一般冲入县城,直奔县衙。
马背上的衙役浑身尘土,额角带伤,官服也被撕扯开几道口子,正是随周淳前去清河乡的另一人!
“大人,不好了!”
那衙役几乎是滚下马背,连滚带爬地冲进二堂,声音嘶哑带着哭腔。
“周主簿……周主簿被赵家的人围住了!”
正伏案研究舆图的陈恪猛地站起身,案几都被带得一晃:
“怎么回事,慢慢说!”
“是赵家主支的人!”
衙役喘着粗气,脸上惊魂未定,
“我们按计划清丈赵贵家的田地,起初还算顺利。”
“可今日丈量到一块与赵家主支有争议的陂塘时,赵家嫡系的二少爷赵蟠,带着几十个庄客手持棍棒锄头冲了过来,说我们偏袒赵贵,要强占他赵家祖产!”
“他们……他们打伤了我们两个帮忙丈量的学子,还把周主簿和我们都围在了田头,说是不给个说法,谁也别想走!”
堂内伺候的杂役和闻讯赶来的几个吏员都倒吸一口凉气。
赵家这是狗急跳墙,要暴力抗法了!
陈恪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眼神冷得吓人。
他料到赵家会阻挠,却没想到对方竟敢如此猖狂,公然围困朝廷命官!
“他们可曾对周主簿动手?”
陈恪的声音压抑着怒火。
“暂时没有,只是围困。”
“但赵蟠言语极为嚣张,说……说周主簿是什么东西,也配来丈他赵家的地,还说了许多难听的话。”
“周主簿据理力争,但他们人多势众,我们……我们冲不出来,周主簿命我拼死突围回来报信!”
衙役说着,脸上满是屈辱和后怕。
“好一个赵家!好一个赵蟠!”
陈恪怒极反笑,
“真当我这县令是泥塑的不成!”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此刻冲动,正中对方下怀。
“你做得很好,先下去包扎伤口,好好休息。”
陈恪先安抚了报信的衙役,随即目光锐利地扫过堂内众人。
李三等人脸上满是愤慨,跃跃欲试。而宋典吏等几个老吏,则眼神闪烁,似乎在等着看陈恪如何应对这棘手的局面。
是退缩妥协,还是硬碰硬?
无论哪种选择,似乎都难以收场。
陈恪心念电转,瞬间已有了决断。退缩,则前功尽弃,威信扫地。
硬碰硬调兵前去,固然能解围,却可能将矛盾激化到不可收拾的地步,造成大规模冲突,甚至被扣上“激变”的帽子。
他需要一种既能解围,又能占据法理和道德制高点的方式。
“李三!”
陈恪喝道。
“小人在!”
“你立刻持我令牌,去巡检司,调一队弓手,即刻随我出发前往清河乡!”
“记住,是护卫,非剿匪,未得我令,不可轻易动武!”
“是!”
李三精神一振,接过令牌飞奔而去。
“赵虎!”
“在!”
“你速去集合县衙所有无事差役,全部着公服,持水火棍,于衙门口候命!”
“遵命!”
安排妥当,陈恪看向宋典吏等人,冷冷道:
“诸位也都听到了,赵家围困朝廷命官,暴力抗法,形同造反。”
“本官现在亲往处置,衙中事务,暂由……宋典吏代为处理。”
他将“代为处理”四个字咬得略重,宋典吏浑身一颤,连忙低头应喏,不敢有丝毫怠慢。
此刻,他哪里还敢有看笑话的心思。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县衙门口已集结了二十余名衙役,以及十名从巡检司调来的弓手。
陈恪换上了一身较为利落的深色官袍,翻身上马。
夕阳的余晖将他和他身后这支小小的队伍拉出长长的影子。
他没有做任何战前动员,只是目光沉静地扫过众人,然后勒转马头,吐出一个字:
“走!”
马蹄踏碎青石路的寂静,一行人朝着清河乡的方向,疾驰而去。
衙役和弓手们看着一马当先、背影决绝的县令大人,心中那份因赵家势大而产生的些许畏惧,竟也被这股一往无前的气势冲散了不少。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开——陈县令为了救周主簿,亲自带人去了清河乡!
县衙内,无数双眼睛注视着他们离去的方向。
李三紧紧攥着拳,心中默念:
“大人,周主簿,一定要平安回来啊!”
而稳坐二堂的宋典吏,看着瞬间空荡不少的衙门,回想起陈恪那冰冷的眼神和毫不犹豫的行动,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这位年轻的上官,其魄力和担当,远非前任可比。
他心中那点摇摆不定的小心思,在这一刻,彻底烟消云散。
风雨欲来,而经此一事,陈恪与周淳,已不仅仅是上下级,更是真正意义上的风雨同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