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巡查的顺利通过与“风闻”风波的平息,如同两剂强心针,彻底稳固了陈恪在青州县的权威,也让他推行的新制度获得了毋庸置疑的合法性。
县衙内部,风气为之一清,以往那些靠着资历和关系混日子的人,要么开始笨拙地适应新规,要么便被边缘化,最终悄无声息地离开。
然而,陈恪的目光,早已不再局限于这小小的县衙围墙之内。
这一日,他将周淳、李三、韩振、张谦,以及几位在推行新制中表现尤为突出的各房骨干,再次召集到了二堂。
与以往商议具体事务不同,这次堂内悬挂起了一幅青州县全境舆图,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炭笔,标注着各乡的位置以及初步掌握的一些情况。
“诸位,陈恪开门见山,手指划过舆图,县衙内部,新制已初步站稳脚跟。”
“然则,政令不出县衙,终是空中楼阁。”
“青州八乡,广袤田野,万千生民,才是根本所在。”
“接下来,我等之要务,便是将此新制之精神,推行至乡里,惠及于百姓!”
众人精神一振,知道一场新的、更广阔的征程即将开始。
“大人之意是要将那表格、流程,推行至各乡?”
李三眼中闪着光,跃跃欲试。
“非止于此。”
陈恪摇头,
“表格流程,乃是工具,是方法。”
“我等要推行的,是这工具与方法背后,所蕴含的‘公平、公正、公开’之核心理念,是‘数据说话、制度管人’之行事准则!”
他走到舆图前,指着上面几个标注点:
“譬如,各乡皆有里正、乡老,负责催缴赋税、调解纠纷、传达政令。”
“然则,此辈人选,多由乡绅把持,或为宗族耆老,往往与地方豪强盘根错节,欺上瞒下,鱼肉乡里。”
“以往县衙对其,多是遥控,难知虚实。”
周淳深有同感:
“大人所言极是。政令到了乡里,往往走了样。清丈田亩在清河乡之阻力,便是一例。”
“故而,需变革!”
陈恪语气坚定,
“第一,确立标准。”
“由县衙制定《乡里事务办理基本规范》,将赋税征收、户籍变更、田宅交易、民间纠纷调解等常见事项,明确办理流程、所需凭证、办理时限,并大幅抄录,张贴于各乡交通要道,晓谕百姓,令其知晓自身权利与官府规程,使胥吏乡绅难以欺瞒!”
韩振兴奋道:
“此策大善!”
正如秋粮征收公示分户册一般,让阳光照进乡亭里社!
“第二,革新人事。”
陈恪继续道,
“里正、乡老之选任,不能再由少数人把持。可试行‘推举’与‘考绩’相结合。”
“由各乡符合条件之户主推举候选人,再由县衙依据《规范》对其进行考核,择其熟稔乡情、通晓文墨、品行尚可者任用。”
“其薪酬,亦可参照县衙‘勤勉银’之制,与其所辖乡里之治安、赋税完成度、民情舆情等挂钩!”
这一条,更是石破天惊!
直接动摇了乡绅宗族对基层的控制根基!
众人听得心潮澎湃,又感到一丝敬畏。
“第三,打通信息。”
陈恪指向舆图上规划的几个点,
“于县内东西南北四乡,择交通便利之处,设立四个‘政务通达点’,由县衙直接派遣受过培训的吏员常驻。”
“负责接收百姓诉状、咨询政令、办理简易事务,并定期将乡里情况、民情动态,通过规范表格,直接报送县衙。”
“如此,县衙方能耳目清明,不至为虚言所蔽!”
李三立刻领会:
“大人,此举如同将县衙之触角,延伸至乡野!妙极!”
陈恪看着眼前这些被他的蓝图激发出无限干劲的属下,肃然道:
“此事之难,远胜整顿县衙。”
“触及利益更广,遭遇阻力更大。故而,不可一蹴而就,仍需以点破面。”
他的手指最终落在了舆图上,那个他们曾经战斗过的地方。
“便从清河乡开始!”
陈恪目光锐利,赵家新挫,其影响力有所削弱。
“周主簿,你依旧总责,李三、韩振、张谦协助,带领一支精干小队,再赴清河乡!”
“此次,非为清丈,而是去建立第一个‘政务通达点’,试行《乡里事务规范》,并着手推动里正选任之革新!”
“下官(学生)领命!”
周淳、李三等人齐声应道,声音中充满了使命感。
他们知道,这不再是针对某一豪强的斗争,而是要将一套全新的治理模式,像钉子一样,楔入这片古老的土地。
这是星火燎原的第一步。
会议散去,众人立刻投入到紧张的筹备中。
制定《规范》、选拔培训派驻人员、准备各类表格文书,县衙这台刚刚磨合顺畅的机器,再次高速运转起来,目标直指广阔的乡野。
陈恪独自站在舆图前,看着那片代表着青州县全境的疆域。
他知道,将现代行政理念下沉到基层,是比在县衙内推行流程改革艰难十倍、百倍的事情。
这注定是一条布满荆棘的道路。
但他更相信,由数据和制度构筑的公平与效率,对挣扎在模糊治理和豪强盘剥下的普通百姓而言,有着无可抗拒的吸引力。
“这星星之火,能否燎原?”
他期待着,也准备着,迎接一切挑战。
因为他的身后,已然不是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