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府潘世仁的“述职”钧令,如同一道冰冷的枷锁,悬于青州县衙之上。
去,便是自投罗网;不去,便是公然抗命。
无论哪种选择,似乎都预示着陈恪新政的终结。
然而,陈恪并未如潘世仁所料那般惊慌失措或硬顶对抗。
他选择了一种看似顺从,实则更为凌厉的应对——以阳谋破局。
陈恪没有只身前往府城。
他亲自起草了一份文辞恳切、数据详实的《青州县漕运整肃及张千钧案初判陈情书》,将张千钧的主要罪行、查获的证物清单(隐去涉及潘世仁的核心部分)、以及整肃漕运后带来的商路畅通、民意拥戴等积极成效,一一列明。
随后,他做了一件让潘世仁瞠目结舌的事——他并未秘密呈送这份陈情书,而是将其大幅抄录,连同知府要求他述职的钧令(隐去姓名官印)一并,以“安民告示”的形式,公之于众,张贴于青州县城门、码头、集市等各处人流密集之地!
告示一出,全城轰动!
百姓们这才知道,陈青天顶着如此巨大的压力,在为青州铲除毒瘤!
而那来自“上面”的、要求陈青天去“述职”的命令,在百姓朴素的认知里,自然成了“奸臣”欲害“忠良”的明证!
“岂有此理!陈青天做错了什么?凭什么让他去述职?”
“定是那张千钧的靠山要报复陈青天!”
“我们不能让陈青天去!去了就回不来了!”
民情汹汹,几乎要自发组织起来阻拦陈恪。
陈恪趁机派出胥吏,引导舆论,反复强调自己“依律办案,问心无愧”,并表示“已具文上陈,静候府尊核查”,巧妙地将自己置于依法办事、被动等待的受害者位置,而将潘世仁推到了打压能吏、庇护奸佞的火炉上烤。
这一手“公开述职”,不仅化解了抗命的风险,更借民众之口,向潘世仁发起了强大的舆论反击。
面对对手可能狗急跳墙的人身威胁,陈恪不再掉以轻心。
他正式下令,由石勇牵头,组建一支专门的“内卫小队”,成员从巡察组和县衙衙役中精选,负责核心成员(包括陈恪自己、周淳、沈括、苏十三等)的日常护卫与住所安全。
石勇根据军中和江湖经验,制定了严格的护卫班次、路线检查、饮食检验等制度。
同时,陈恪授意李三,对县衙内的所有吏员、杂役进行了一次更隐秘的背景复核,尤其是近期与外界接触频繁者,确保内部纯净。
当夜,一名试图向陈恪书房窗内吹入迷烟的宵小,被埋伏在暗处的内卫小队当场擒获。
经审讯,果然是张千钧余孽受重赏驱使前来行刺。
陈恪毫不犹豫,将其明正典刑,首级悬于城门示众,以儆效尤。
此举极大震慑了潜在的铤而走险者,也让核心团队得以在相对安全的环境中继续工作。
在政务层面,潘世仁的掣肘更为阴险。
除了之前的拨款、补贴被卡,府衙各房开始对青州县上行的一切公文吹毛求疵,以各种理由打回、要求重拟或无限期拖延。
陈恪的应对,是将“流程”和“规则”运用到极致。
他要求周淳,对所有上行公文,务必做到格式完美、条款清晰、引据充分,让对方在程序上找不到任何瑕疵。
每一次被打回,都详细记录对方提出的“理由”,并原样修改后再次呈送,形成完整的公文往来记录。
对于诸如漕运调度、赋税上解等无法回避的事务,陈恪则严格依照《夏律》和既有规章办理,绝不授人以柄。
同时,他指示沈括,仔细研究府衙下达的各项指令,寻找其中可能存在的矛盾、模糊或与更高层级法令冲突之处。
很快,机会来了。
府衙户房下发一道指令,要求青州县提前上解秋季部分税银,以充实府库,应对“不时之需”。
此举明显违背了《夏律》中关于税银解送时限的规定。
陈恪没有硬顶,而是亲自撰写回文,先是表示“谨遵钧令”,随后便开始引经据典,详细阐述《夏律》相关条款,以及提前解送可能带来的账目混乱、仓促间易生错漏等“风险”,最后“恳请”府衙明示,此项指令是援引哪条特例法条,以便州县“准确遵循,避免误判”。
这篇回文写得滴水不漏,态度恭谨,却暗藏机锋,将皮球又踢了回去。
若府衙强行要求,便是公然违律;若收回成命,则威信受损。
这种“合法”的拖延与质疑,让潘世仁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有力无处使。
陈恪深知,独木难支。在应对潘世仁明枪暗箭的同时,他开始了更深远的布局。
他通过老师、同年的关系,以及韩振、张谦等学子家族的人脉,秘密与州府乃至京城中一些风评较好、与潘世仁或有龃龉的官员取得了联系,将青州县新政的成效以及目前遇到的“不合理”阻力,以私人信函的方式,委婉地进行沟通。
他并未直接指控潘世仁,而是突出自己“依法行政”、“为民请命”的立场,以及遭遇的“不解”与“困难”,以期赢得同情与理解,至少是保持中立。
一时间,青州县成为了各方势力关注的焦点。
陈恪以青州县为棋盘,以阳谋为棋子,与潘世仁展开了一场跨越层级的对弈。
他看似被动接招,实则每一步都在巩固自身,削弱对手,并将斗争的影响不断扩大。
潘世仁的怒火在府衙中燃烧,他发现自己惯用的权术手段,在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年轻县令面前,竟处处受制。
而陈恪,则在青州县百姓的拥戴和日益完善的制度护持下,稳坐钓鱼台,静待着给予对手致命一击的时机。
真正的风暴,正在平静的表象下加速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