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两官银不翼而飞,谣言甚嚣尘上,张千钧在狱中的狞笑,如同毒蛇般噬咬着县衙的威信。
危机如同乌云压城,若不能迅速拨云见日,必将引发信任的雪崩。
陈恪并未急于辩白,也未立刻大动干戈地进行全员审查,那只会加剧恐慌,正中对手下怀。
他展现出了超越这个时代的管理智慧。
“周主簿,”
陈恪语气平静得令人心惊,
“调取查封张氏银楼地窖的全程记录。何日、何时、何人负责看守、何人负责清点、何人负责登记、何人负责转运、经手几人、文书几何、交接画押何在?”
“按《查封资产流程细则》,一应环节,必有记录!”
新政推行之初便建立的标准化流程,此刻成为了最有力的武器。
周淳立刻带人调阅卷宗,将所有涉及银楼查封的人员、时间、文书链条,清晰地呈现在陈恪面前。
流程显示,官银从地窖起出,到入库县衙大库,中间共有三个主要环节:
起运(由巡察组两名组员甲、乙负责)、途中押运(由县尉麾下两名兵丁丙、丁负责)、入库接收(由仓房两名吏员戊、己负责)。
每个环节都有至少两人经手,并有相应的交接文书和画押。
陈恪的目光扫过这份清晰的链条,心中已有计较。他下令:
“将上述六人,分别隔离问话,不得串通。不问是否偷窃,只问各自环节的细节:银锭如何堆放、木箱是否完好、封条何时粘贴、途中是否有异常、入库时如何核对……”
同时,他密令石勇与苏十三,分别对这几人的家庭情况、近期行踪、人际往来进行外围调查。
就在明面调查紧锣密鼓进行时,陈恪在二堂的推演也有了突破性进展。
沈括根据陈恪的指示,将“丙字”收款时间与潘世仁的活动进行比对,发现了一个惊人的规律:
几乎在每一笔大额“节敬”汇入后的一个月内,青州城内一家名为“锦绣轩”的绸缎庄,总会有一批价值相当的、产自江南的顶级苏锦运抵,但其销售记录却寥寥无几,与高昂的进货成本完全不符。
“锦绣轩”的东家背景模糊,与潘世仁的妻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周淳的秘密排查也证实,此绸缎庄是近几年才突然兴起,且与江南多家商号有隐秘的大额资金往来。
“明白了!”
陈恪眼中精光爆射,
“潘世仁不敢直接收受银钱,便通过这种方式,将赃款转化为实物资产——这些价值不菲的苏锦,就是变相的银锭!”
“锦绣轩,就是他洗钱和隐匿资产的窝点!”
一条无形的、却坚不可摧的逻辑证据链已然成型:张千钧的非法所得 → 通汇货栈洗白 → 以“节敬”名义流向“丙字” → “丙字”通过控制“锦绣轩”购入奢侈品苏锦完成资产转化与隐匿。
时间、金额、人物关联、行为模式,环环相扣!
与此同时,隔离问话取得了关键突破。
负责起运的组员甲和乙,均清晰地回忆到,银锭从地窖取出时,是散放于一个半旧的木箱中,箱体并无特殊标记。
而负责入库的吏员戊和己,却一口咬定,接收时银锭是整齐码放在一个崭新的、带有“张记”烙印的箱子里,且封条完好。
押运兵丁丙和丁的证词则模棱两可,只说途中木箱未曾离手,但并未特别注意箱子新旧。
矛盾点集中在木箱上!
而起运与入库环节,都坚称自己所见为真。
石勇的外围调查带来了决定性信息:仓房吏员己,其小舅子近日在赌坊欠下巨额债务,昨日竟突然全部还清!
而吏员戊,则被发现其家宅后院,深夜有陌生人员出入。
所有的疑点,瞬间聚焦到了仓房吏员戊、己身上!
陈恪立刻下令,搜查二人住所及当值之处。
结果,在吏员己家床下的暗格里,赫然起出了那失踪的五锭官银!
上面甚至还带着地窖特有的潮湿泥土气息。
而吏员戊,则在证据面前,瘫软在地,供认不讳。
原来,是潘世仁在县衙的内应暗中买通了戊、己二人,利用交接环节的信息差,偷偷调换木箱,藏匿官银,意图栽赃陷害,制造混乱!
真相水落石出,陈恪毫不手软。
他第一时间将调查过程、人证物证、乃至内奸的供词,整理成一份详尽的告示,在全县各处张贴公布,并让胥吏当众宣讲。
同时,将戊、己二人革职查办,依律严惩!
流言在铁一般的事实面前,不攻自破。
百姓恍然大悟,对陈恪和县衙的信任不仅恢复,反而更加坚实——连内部蛀虫都能如此迅速、公正地清除,陈青天果然名不虚传!
张千钧在狱中听到消息,最后的狞笑僵在脸上,化为彻底的绝望。
陈恪借此机会,对县衙内部进行了一次彻底的整肃,进一步完善了监督制约机制。
经此一役,新政的根基反而更加稳固。
就在陈恪成功化解内部危机,并手握指向潘世仁的坚实逻辑证据链时,府城的新一轮攻势已至。
潘世仁见栽赃陷害失败,调整策略。一道措辞更为严厉的知府钧令送达青州县,不再要求移交人犯,而是指责陈恪“滥用职权、稽查过当、影响商贾、危及漕运”,勒令其立即停止一切“扰民”之举,并“即刻至府衙述职,当面陈情”!
这是一道阳谋。不去,便是抗命不遵;去了,便是龙潭虎穴,凶多吉少。
陈恪看着这份钧令,心知与潘世仁的正面冲突已不可避免。
他手中无形的证据链,即将与掌握行政大权的知府,展开一场力量悬殊的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