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的金殿对峙,如同一声惊雷,彻底洗刷了京城官场的沉闷之气。
陈恪之名,一夜之间传遍朝野。不再是那个靠着青州政绩幸进的“愣头青”,也不再是都察院里坐冷板凳的“异类”,而是以雷霆手段扳倒户部郎中、震慑工部侍郎的“铁面御史”。
擢升河南道监察御史的旨意下达后,陈恪在都察院内的待遇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那间偏僻冰冷的值房自然是不用再待了,他搬入了属于掌道御史的、更为宽敞明亮的公廨。
原本对他或冷淡或排挤的同僚,如今见面无不含笑拱手,语气恭敬,甚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讨好。
就连都御史李璟,与他商议公务时,语气也多了几分真正的平等与倚重。
权力的滋味,便是如此现实。
陈恪心中了然,却并未迷失。他清楚地知道,这一切的根基,来自于他办成了别人办不成的案子,来自于皇帝此刻的赏识和需要。
这份权势如同建立在流沙上的高塔,若不能持续展现价值,倾覆只在顷刻之间。
河南道监察御史,职责是稽核河南一省之刑名、钱粮、官吏考成,权柄远非之前无所属的巡按御史可比。
这既是重用,也是更严峻的考验。
河南乃中原腹地,漕运枢纽,关系错综复杂,绝非青州那般可以让他大刀阔斧、随心所欲。
“恭喜陈兄……不,如今该称陈大人了!”
赵衡、孙淼、李振三人齐聚陈恪的新公廨,脸上都洋溢着与有荣焉的喜悦。
他们这个以陈恪为核心的小圈子,经此一役,凝聚力空前,已然成为都察院内一股不可忽视的新生力量。
陈恪摆手笑道:
“诸位兄弟不必拘礼,私下还是照旧称呼即可。此番能成事,离不开诸位鼎力相助。如今我等虽暂居一隅,然肩上的担子更重了。”
他神色一正,道:
“河南道事务繁杂,尤其是漕运、仓储,与刚刚了结的永丰仓案多有牵连。陛下将此重任交予我等,既是信任,也是期望。我等当以此为新起点,将青州、京城所行有效之法,因地制宜,推行于河南,真正做出些经世济民的实事来。”
他没有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而是迅速将目光投向了新的战场,开始了“建设者”的下一步布局。
李振摩拳擦掌:
“陈兄所言极是!河南漕务关乎京师命脉,若能在此地试行我等之前议定的漕粮验收新标准、数据联动核查等法,必能收事半功倍之效!”
孙淼则谨慎道:
“河南官场盘根错节,强龙不压地头蛇。推行新法,需讲究策略,宜缓不宜急。”
“孙兄顾虑的是。”
陈恪点头,
“故而,我等首要之事,并非急于颁布新规,而是先‘摸清底细’。赵兄,你精于档案,烦请你牵头,将河南道近三年之刑名卷宗、钱粮奏销、官吏考成等文书,系统梳理一遍,找出积弊所在与潜在隐患。”
“沈括,”
陈恪看向一旁的算学天才,
“你协助赵兄,重点分析河南漕运、盐课及常平仓数据,建立档案,寻找异常波动与关联。我们要用数据说话,让任何改革都有的放矢。”
“苏十三,”
陈恪最后看向这位得力干将,
“你带人,以其他名义先行前往河南,不必暴露身份,暗中查访官声民情,特别是各地仓场、漕关、税卡的实际运作情况,以及……与京城某些势力可能存在的勾连。”
一道道指令清晰明确,各人领命而去。
陈恪的小圈子,开始高效运转起来,不再仅仅是研讨学问,而是真正投入到一方事务的管理与革新之中。
忙碌间隙,陈恪也会想起那枚关键的“丙”字印章和那张写有刘宏、周旺名字的纸条。
那神秘的援手,至今不知来自何方。
是敌是友?目的何在?
他让苏十三暗中查访,却始终没有头绪。
这份隐藏在暗处的力量,让他始终保持着一种警醒。
数日后,陈恪正式以河南道监察御史的身份,第一次主持本道御史的堂议。
堂下坐着几位资历或深或浅的属下御史,目光各异,有好奇,有审视,也有几分观望。
陈恪没有摆任何上官架子,开门见山,先是肯定了诸位往日的工作,随后便提出,欲从梳理旧档、建立数据底册入手,全面掌握河南道情况,以便日后精准施策。
他引用了部分在漕运衙门成功的经验,强调数据与规则的重要性,语气平和,条理清晰。
几位御史见他并非想象中的少年得志、锋芒毕露,反而沉稳务实,最初的些许抵触也消散了不少,纷纷表示会配合开展梳理工作。
初步立威、理顺内部之后,陈恪便埋首于浩瀚的文书之中。
他深知,唯有自身对河南情势了如指掌,方能应对接下来的各种挑战,也才能将胸中的革新蓝图,一步步付诸实践。
这一日,他正在审阅一份关于河南某地常平仓陈粮轮换的奏销文书,眉头微蹙,发现其中损耗比例似乎略高于常例。
他正欲让沈括调阅该地往年数据以作比对,忽有书吏来报,言宫中有中使前来颁赏。
陈恪整理衣冠出迎,来的依旧是上次传口谕的那名中年太监,身后跟着两名小太监,捧着些锦缎、笔墨等物。
“陈御史,陛下念你办案辛劳,特赐下这些物件,以示慰勉。”
中年太监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陈恪谢恩接过。
那太监却并未立刻离开,而是上前一步,声音极低,仅容陈恪一人听见:
“陛下让咱家带句话给陈大人:新硎发硎,其利可断金。河南之事,好自为之,莫负朕望。”
说完,便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去。
陈恪手中捧着尚带温润的御赐锦缎,心中却回荡着那句“新硎发硎,其利可断金”。
皇帝这是在勉励他,这刚刚磨利的刀锋,要在河南这块试剑石上,展现出足以斩断顽铁(积弊)的锋芒!
压力与动力并存。
陈恪深吸一口气,目光变得更加坚定。
他知道,在这京海风云暂歇的表象之下,一场在新的地域、可能更为复杂的战役,已经悄然拉开了序幕。
而他,已然执刀立于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