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黑暗,并非空无一物。
它承载着上一个轮回碾碎后的残渣,浸泡在尚未完全消散的痛苦与绝望里。埃洛斯——或者说,此刻意识中已完整融合了“林祈”与“埃洛斯”两个存在的灵魂,便漂浮在这片意识的冥河之中。记忆的洪流虽已平息,但留下的是一片狼藉的河床,满是创伤与混乱的印痕。
就在这时,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熟悉的波动,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在这片意识的黑暗深处漾开了涟漪。
是昔涟。
并非完整的她,只是一缕残存的、即将彻底消散的意念,如同风中残烛最后一点微光。它轻柔地触碰着埃洛斯的意识,没有声音,只有纯粹的情感流淌进来。
那情感里,有深不见底的歉意。不是为了自身的消亡,而是为了将如此残酷的真相、如此沉重的未来,以这种方式揭示给他这个本不属于此方天地的“变数”。仿佛在说:“对不起,将你卷入这场无尽的纷争……”
更深的,是一种难以割舍的不舍与温柔。如同往昔在哀秘丽榭的黄昏,她默默陪在他身边时一样。这缕意念轻轻拂过他记忆中风堇消散的身影,拂过奥赫玛崩毁的惨状,拂过他融合记忆时的痛苦挣扎,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怜惜与牵挂。
紧随其后,另一股更加庞大、更加灼热、如同熔岩般滚烫的意志,也强行闯入了这片意识的交汇点。
是白厄!
他的意志不再仅仅是阳光般的守护,而是掺杂了被迫手刃挚亲(尽管并非爱人,却是比血脉更深的羁绊)的巨大悲怆、承载了昔日同伴全部记忆与希望的沉重、以及对那幕后操控命运的滔天愤怒!这股意志如同燃烧的誓言,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绝——必须继续!必须阻止!必须守护到最后!哪怕轮回万次!
这不再是简单的告别,而是一种无声的托付,一种信念的传递。
在这轮回重启前最后的混沌间隙,在这意识与意识短暂交汇的奇异节点,埃洛斯清晰地“听”到了他们的“话语”:
昔涟的意念在说:“记住这一切……然后……向前……”
白厄的意志在咆哮:“活下去!战斗下去!直到……打破这牢笼!”
没有更多的交流,这两股承载着不同情感的意念,如同完成了最后的使命,迅速变得稀薄,即将融入那代表着“重置”的绝对虚无之中。
“昔涟姐姐……白厄哥哥……”
埃洛斯在意识的深处发出无声的呐喊。他没有流泪,因为在这灵魂层面,泪水毫无意义。但他感受到了一种比悲伤更沉重、比绝望更有力的东西——责任,以及由这责任催生出的、如同经过千锤百炼的钢铁般的决心。
他必须记住!记住岩溪村的温暖与毁灭,记住哀秘丽榭的微光,记住奥赫玛的终末,记住风堇、赛飞儿、阿格莱雅、万敌、缇宝、海瑟音……记住每一个鲜活的面容和她们消逝的瞬间。他必须记住白厄的悲怆与决绝,记住昔涟的牺牲与歉意。
他,这个来自异世的灵魂,这个被赋予了“变数”之名的存在,成为了这场跨越轮回的残酷战争中,唯一一个携带者全部记忆的“坐标”。
就在那两缕意念即将彻底消散的刹那,埃洛斯凝聚起自己刚刚融合、尚且脆弱的全部意志,向着那虚无,发出了自己的回应:
“我会记住!”
“我一定会……找到出路!”
这回应,像一颗投入浩瀚星海的石子,微不足道,却清晰地表明了他的选择。
下一刻,无尽的黑暗尽头,一点微光亮起。
那光芒迅速扩大,驱散了意识的混沌,带来了新的感知——温暖的襁褓,轻柔的哼唱,还有……一种熟悉的、属于生命最初的安全感。
第二次轮回,开始了。
埃洛斯(林祈)在新的躯体中睁开了眼睛。
那不再是一个懵懂婴儿茫然无措的眼神。那双黑色的眼眸深处,沉淀着上一个轮回十五年的悲欢离合,沉淀着另一个世界二十余年的记忆碎片,更沉淀着在毁灭尽头、于意识层面与兄姐告别时所立下的誓言。
迷茫已被烧尽,只剩下如同经过淬火的钢铁般的坚定。
他静静地躺在襁褓中,感受着这一世最初的温暖,无声地重复着那个只有他自己知道的承诺。
这一次,他绝不会再只是一个无能为力的旁观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