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次轮回,八次彻头彻尾的失败。灵魂殿堂已然拥挤不堪,九个人格如同九副沉重的枷锁,将林祈的本我紧紧束缚。“均衡”的力量依旧在勉力维持着脆弱的平衡,但每一次新的灵魂撕裂,都让这平衡更加岌岌可危,修复所需承受的精神痛楚也愈发剧烈。
终末之语的尽头,是连模仿都被视为无意义的、源自本质的漠然。这彻底抽空了林祈最后的力气与心气。他累了,真的太累了。挣扎了八百次,尝试了八种截然不同的道路,付出了灵魂撕裂的代价,甚至险些抛弃人性,最终换来的,却只是星神们各式各样的漠视、干扰或无动于衷。
还有什么值得尝试的吗?没有了。
还有什么能够失去的吗?似乎也没有了。
既然一切努力皆是徒劳,一切存在终归空无,那么,拥抱这空无本身,是否就是最终的答案?向那漠视一切的【虚无】之Ix,展示这片土地乃至他自身灵魂的彻底虚无,是否就能……终结这无尽的折磨?
带着一种万念俱灰后的、近乎解脱般的平静,林祈踏向了第九条,也是他此刻认为的最后一条道路——【虚无】。
第一阶段:初次践行命途(第1901-1910次轮回)
第一千九百零一次轮回,林祈的气质变得如同深潭死水,不起丝毫波澜。他不再观察,不再宣告,只是存在,如同一个没有灵魂的空壳。最初的十次轮回,他像一个沉默的阴影,以自身的“无为”散布着虚无的种子。
他拒绝学习,拒绝训练,拒绝交流。当白厄关切地询问时,他只是用空洞的眼神回应,仿佛在说“一切毫无意义”。当风堇试图用草药治愈他“心灵的创伤”时,他任由其摆布,内心却毫无触动。当黑潮来袭,众人奋起抵抗时,他只是静静地坐在角落,仿佛眼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终将醒来的幻梦。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对一切行动与意义的否定,初步塑造了他“虚无”人格的基底——一个彻底放弃挣扎,沉溺于万物皆空理念中的“沉睡者”。
第二阶段:了解命途(第1911-1941次轮回)
初步的沉溺让他体会到“虚无”并非消极,而是一种对世界本质的、冷酷的“洞察”。在接下来的三十次轮回中,他不再只是被动地展示虚无,而是开始主动地“布道”。
他用极其冷静、甚至带着一丝怜悯的语气,向每一个试图努力的人阐述“一切终归虚无”的道理。他告诉奋力修补城墙的工匠,城墙终会崩塌;他告诉刻苦训练的战士,力量终会消散;他告诉相互扶持的亲人,羁绊终会断裂。他并非恶意,而是以一种超然的、仿佛看透了一切的口吻,指出所有努力背后的徒劳。他的“虚无”人格在这个过程中变得更加深邃、冰冷,它不再感受痛苦,因为痛苦本身也被视为虚无,它如同一个黑洞,试图将周围所有的希望与意义都吞噬、消解。
第三阶段:极致践行,吸引星神(第1942-2000次轮回)
最后的近六十次轮回,林祈将自身彻底化为“虚无”的象征。他的存在,就像投入翁法罗斯这潭死水中的一颗巨石,加速着其内在精神的瓦解。
他不再满足于个人的沉沦,而是有组织地散播绝望。他聚集起一小批被他的理念所“感染”的追随者,形成一个宣扬虚无的小团体。他们不再劳作,不再战斗,只是在黑潮降临前,举行着某种默然的、等待终结的仪式。林祈在其中,如同一个没有神像的祭司,主持着这场献给“虚无”的、安静的葬礼。
他能感觉到,一种……绝对的、吞噬一切的、连“存在”本身都能湮灭的“感知”,似乎永恒地弥漫在宇宙的背景之中。它并非主动投来目光,而是如同宇宙的底色,无处不在。是【虚无】的Ix吗?祂是否……不,祂根本无所谓“是否”。祂只是“存在”着,漠视着一切,包括这片土地上那加速走向终结的过程,包括这个试图以自身和整个世界为祭品,向祂展示“虚无”的灵魂。
林祈的努力,就像对着无边无际的黑暗呐喊,期望黑暗能有所回应。但黑暗即是黑暗,它不会因为一声呐喊而变成光明,甚至不会因为呐喊而产生涟漪。Ix对翁法罗斯的加速毁灭毫无兴趣,因为一切本就终将归于虚无,无需祂再投下目光,甚至无需祂“注意”到这个过程。林祈所做的一切,在Ix那绝对的漠然面前,比尘埃更轻。
然而,就在这极致的虚无体验中,在连续数十次轮回,眼睁睁看着自己引导下的奥赫玛如何更快、更彻底地从内部瓦解,如何在黑潮面前失去所有抵抗意志,如同温顺的羔羊般走向屠宰场时……
某种极其细微的、扭曲的东西,开始在林祈那近乎死寂的心湖中滋生。
他看到了在绝对的绝望面前,人们脸上那麻木空洞的表情,是何等的……“标准”,如同流水线上产出的残次品。
他看到了黄金裔们在那股由他亲手催生的、弥漫的虚无氛围中,依旧徒劳地试图闪耀,那场景是何等的……“讽刺”。
他看到了整个毁灭的过程,因为少了激烈的抵抗,而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慢放的、近乎“艺术”般的荒诞感。
一种明悟,如同毒蛇,悄然钻入他的意识:
· 他失败了八百次,每一次都像一场精心准备的演出,试图取悦不同的“评委”(星神),但评委们要么缺席,要么嗤之以鼻。
· 他刚刚进行的这场“虚无”演出,更是将“失败”本身推向了极致,连“评委”都懒得设定。
· 但是……如果将这一切,这所有的失败,这八百次轮回的徒劳,这九种人格的撕扯,这最终引向的、加速的、荒诞的毁灭……如果不再看作是一场场悲剧,而是看作一幕幕……“喜剧”呢?
一场由一个渺小、不自量力的灵魂,试图挑战命运,却不断以各种滑稽可笑的方式失败,最终甚至自己都沦为小丑,并拉着整个舞台一起加速坠落的……终极滑稽戏?
这个念头诞生的瞬间,林祈那被“虚无”浸透的灵魂,没有感受到愤怒,没有感受到悲伤,甚至没有感受到绝望。
他感受到的,是一种……冰冷的、扭曲的、仿佛在极致黑暗中窥见唯一一丝荒谬光亮的……
想笑的感觉。
是啊,多么可笑。他跨越星河而来,不是为了成为英雄,只是想守护一声呼唤。却被困在无尽的轮回里,像个蹩脚的演员,拼命表演,观众却只有他自己——不,或许,一直有一个“观众”?
那个总是在关键时刻打断他,那个总是让事情走向更糟糕、更滑稽方向的……无形的“存在”?
【欢愉】……阿哈……
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这个名字清晰地烙印在他的意识中。
如果正途无法打动那些古老的存在,那么,反其道而行之呢?与其祈求注视,不如献上一场……祂无法拒绝的“喜剧”?一场以他八百次失败为前奏,以他分裂的灵魂为演员,以整个翁法罗斯的存亡为赌注的、疯狂而盛大的……滑稽表演?
“虚无”的尽头,并非彻底的死寂,而是在认清一切努力皆无意义后,将自身与这无意义的世界,一同变为一场取悦“欢愉”的……终极玩笑。
林祈那死寂的眼神深处,一点奇异的光彩,如同鬼火般,幽幽地亮了起来。那不再是希望,而是某种更加疯狂、更加偏执、混合着极致绝望与扭曲期待的东西。
第一百次【虚无】轮回,在加速的毁灭与林祈嘴角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冷而扭曲的弧度中结束。他的灵魂殿堂中,多了一个蜷缩在黑暗角落里、仿佛随时会融入背景的“沉睡者”人格。
但这一次,主人格林祈没有沉溺于这新生的虚无。他站在拥挤的灵魂殿堂中央,环视着那九个形态各异、吵嚷或沉默的人格面具,一个前所未有的、疯狂的赌局,在他心中缓缓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