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千零二次轮回。
意识的苏醒不再伴随迷茫,只有一片冰冷的清明。林祈,或者说这一世刚被命名为“埃洛斯”的婴儿,在襁褓中睁开了眼。哀秘丽榭的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斑驳地洒落,带着草木的清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白厄哥哥的温暖气息。但他心中没有涟漪,只有一个明确的目标——找到那刻夏。
时间像被按下了快进键。当他的小短腿终于能勉强支撑起身体,摇摇晃晃地试图迈出第一步时,他的目光便已锁定了神梧树庭的方向。他记得很清楚,在最初的轮回里,他是在被白厄和昔涟姐姐带入奥赫玛,生活稳定后,才由白厄领着去神梧树庭启蒙,第一次正式见到那刻夏。但现在,他等不了那么久。
他尝试过。在一次白厄暂时离开,昔涟姐姐(这一世她依旧没有出现)的看护间隙,他凭着记忆,朝着印象中神梧树庭的方向笨拙地爬去。没爬出多远,就被焦急找来的白厄一把抱起。
“小埃洛斯!你怎么爬到这里来了?太危险了!”白厄金色的瞳孔里满是担忧,轻轻拍掉他身上的草屑,“想出去玩吗?等哥哥忙完,带你去好不好?”
林祈看着白厄年轻而充满活力的脸庞,那双眼睛里是对他这个“弟弟”纯粹的关爱,对即将到来的毁灭一无所知。他无法解释,只能咿咿呀呀地指着远方,换来白厄更温柔的安抚和抱紧。第一次尝试,失败。他意识到,在拥有合理身份和理由前,他无法独自接近那位深居简出的贤者。
他只能等待,利用这短暂的时间,像一块海绵般吸收着周围的信息,观察着,忍耐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他终于等到了被白厄带入那座宏伟而古老的城池——奥赫玛的那一刻。熟悉的街道,忙碌的人群,空气中弥漫着黄金古树能量的微光,也潜藏着黑潮逼近的压抑。
时机到了。
他找到正在巡视的白厄,扯了扯他的衣角,用尽可能清晰、带着孩童特有渴求的语气说:“白厄哥哥,带我去神梧树庭,找那刻夏老师,我想学习。”
白厄有些惊讶地蹲下身:“小埃洛斯想学习?好啊!不过那刻夏老师他……嗯,脾气有点怪,说话也不太好听。你确定吗?”
林祈用力点头,眼神是前所未有的认真:“我确定。我想知道……为什么黑潮会来,为什么光会暗下去。”
白厄看着他那双过于早熟和沉静的黑眸,心中微微一颤,最终还是揉了揉他的头发,笑道:“好,既然小埃洛斯这么好学,哥哥带你去。不过要是被那刻夏老师骂哭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哦。”
就这样,林祈在这一世,第一次正式踏入了神梧树庭,见到了那位左眼戴着眼罩,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和“智慧超群”混合气息的黄金裔——阿那克萨戈拉斯,那刻夏。
过程并不愉快。那刻夏果然如传闻般毒舌,对林祈这个“黑发异数”提出的几个基础问题极尽嘲讽之能事。
“能量符号的第三节点回流?哼,连基础的能量场论都没搞懂,就妄想理解泰坦符文的自洽结构?愚蠢!你的脑子是被黑潮啃过吗?”
“世界的本源?就凭你?还是先学会怎么不让自己的能量感应像一锅乱炖的杂烩再说吧!”
林祈平静地接受了所有的嘲讽,没有像普通孩子那样退缩或哭泣,只是默默记下那刻夏话语中流露出的知识碎片。他的表现,反而让那刻夏那只独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这次会面,算是混了个脸熟。
随后,如同无数个前世的重演,黑潮的气息日益浓重,小规模的冲突不断发生。在一次中等规模的袭击中,林祈“目睹”了昔涟的“死亡”。消息传来时,他正和白厄在一起。白厄那瞬间僵硬的身体和眼中无法掩饰的悲痛,如同冰冷的针,刺穿着林祈早已麻木的心。他知道,这只是无数次重复中的一次,但每一次,那痛楚都依旧清晰。
时间线,推到了关键节点。奥赫玛的气氛如同拉满的弓弦,毁灭进入倒计时。林祈知道,不能再等了。
他避开人群,再次来到了神梧树庭那刻夏那间堆满卷轴和奇异仪器的工坊外。这一次,他没有像学徒那样恭敬求见,而是直接推开了那扇虚掩的门。
工坊内,那刻夏正对着一块闪烁着不稳定幽光的泰坦核心碎片蹙眉,听到动静,头也不抬,不耐烦地道:“滚出去!哪个不长眼的废物打扰……”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他抬起头,看到站在门口的,是那个黑发黑眸的孩子。但此刻,这孩子身上散发出的气息,与之前那个“好学却愚钝”的学徒截然不同。那是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一种近乎非人的平静。
“那刻夏老师。”林祈开口,声音没有孩童的稚嫩,只有一种磨去所有棱角的沙哑,“我们需要谈谈。关于‘逐火’,关于这个不断重复的……‘方程式’。”
那刻夏那只独眼骤然收缩,手中的工具“哐当”一声掉在金属工作台上,发出刺耳的鸣响。他死死盯着林祈,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这个“异数”。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干涩。
林祈没有理会他的震惊,径直走到工坊中央,目光扫过那些代表着翁法罗斯最高智慧结晶的造物。
“这个世界,是一个牢笼,老师。”林祈的声音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一个名为‘翁法罗斯’的牢笼。我们所有人,包括您,包括白厄哥哥,包括已经……消散的昔涟姐姐,都是困在里面的囚徒。”
他抬起手,指向窗外那棵支撑着光罩的黄金古树,指向奥赫玛之外那片翻涌的黑潮。
“黑潮,不是偶然,它是这个‘方程式’的一部分,是注定到来的‘结果’。而我们所做的一切抵抗,修补城墙,研究符文,甚至黄金裔的牺牲……都只是这个方程式的‘演算过程’。无论过程如何曲折,最终的结果早已注定——毁灭。”
他转过头,看向脸色剧变的那刻夏。
“然后,方程式清零,一切重置。时间倒流,逝者归来,记忆被抹去,只留下一些模糊的‘既视感’或者被解读为‘预言’的碎片。新的轮回开始,直到下一次毁灭。周而复始,永无止境。这就是‘逐火’的真相。我们,都在一团不断燃烧又熄灭的火焰中,重复着徒劳的舞蹈。”
那刻夏猛地站起身,独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种被触及禁忌知识的震怒:“荒谬!狂妄!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泰坦的遗产,世界的运行,岂是你一个……”
“我知道您不会轻易相信。”林祈打断了他,他的眼神仿佛能穿透那刻夏的灵魂,“让我给您看一些‘证据’。”
他没有给那刻夏拒绝的机会,直接闭上了眼睛。下一刻,一股庞大、杂乱、却又带着某种诡异真实感的记忆洪流,如同决堤的江河,朝着那刻夏的意识冲击而去!
那不是语言,而是画面,是感受,是无数个轮回的碎片——
他“看到”了数百次轮回中,奥赫玛城墙以各种方式崩塌的细节,某些结构弱点在不同的轮回中以惊人的一致性暴露。
他“感受到”了数十次风堇(雅辛忒丝)在不同地点、因不同导火索最终消散时,那带着草药清香的温柔是如何被黑暗吞没。
他“听到”了迈德漠斯(万敌)在无数次冲锋中,那混合着怒吼与最后叹息的、几乎相同的能量爆鸣。
他甚至还“捕捉”到了一些极其隐秘的、连那刻夏自己都只是在某些轮回的特定时刻,于极度专注下才偶然观测到的、关于世界底层能量规则异常波动的数据片段!这些数据,那刻夏甚至都未曾完全整理归档!
这些信息是如此庞杂,如此真实,带着无数次重复积累下的、令人窒息的沉重感,强行塞入那刻夏的脑海。尤其是那些他自己都模糊记得的异常数据,此刻被如此清晰、且与无数毁灭场景联系在一起呈现,带来的冲击是毁灭性的。
“呃啊……!”那刻夏捂住了额头,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踉跄着后退,撞在了身后的仪器架上。无数卷轴和零件哗啦啦地掉落一地。
他抬起头,独眼布满了血丝,死死地盯着林祈,声音颤抖,带着世界观被碾碎后的嘶哑:“你……你到底是什么东西?!这些……这些记忆……”
“我是林祈,也是埃罗斯。一个不该出现在这个‘方程式’里的‘错误变量’。”林祈缓缓睁开眼,眼神依旧平静,仿佛刚才那信息洪流对他而言只是微风拂面,“我经历了这一切,两千次。我试过所有我能想到的方法去改变,去拯救,但都失败了。在这个方程式的规则内,我们无路可走。”
他向前一步,逼近精神受到巨大冲击的那刻夏。
“所以,老师,我需要您的帮助。不是在这个规则内寻找漏洞,而是……制造一个规则之外的‘奇迹’。一个需要您,和我,还有……一位‘外力’共同完成的,最后的豪赌。”
那刻夏靠着冰冷的金属架,大口地喘着气,看着眼前这个仿佛从无数死亡中归来的孩子,第一次,在他那充满智慧自信的脸上,露出了近乎茫然和……一丝被这疯狂真相引燃的、压抑已久的反叛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