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祈没有动用任何军方或官方的资源。他换上了一套最普通的、甚至有些陈旧的灰色工装,这是他特意让AR-帮忙找来的。他将自己那件标志性的深灰色立领长衣留在了工作室,独自一人,再次走向秩序之城的边缘。
这一次,他的目标更加明确,他要深入那些庞大的工业区和与之毗连的、拥挤的居住区。
越过高耸的、象征着核心区与外围界限的能量闸口,眼前的景象与核心区几乎是两个世界。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金属粉尘和劣质合成燃料的味道,巨大的工厂厂房如同匍匐的钢铁巨兽,发出永不疲倦的轰鸣。街道上不再有悠闲漫步的文职人员,只有行色匆匆、面色疲惫的工人,以及运送着沉重物资、发出巨大噪音的重型卡车。
林祈混入人流,像一个沉默的观察者。他走过狭窄、潮湿的巷道,两旁的居住单元如同蜂巢般密集,窗户狭小,很多玻璃上布满污垢。晾晒的衣物在浑浊的空气中无力地飘荡。孩子们在堆满废弃零件的空地上追逐打闹,身上穿着不合体的旧衣服,脸上沾着油污。
他看到排队领取每日配给的人群,队伍漫长而缓慢。人们手里拿着薄薄的配给卡,眼神麻木地等待着那点仅能维持生存的基本食物和能量棒。他听到有人低声抱怨配给的分量又减少了,听到有人咳嗽不止却无力购买药物,听到有人为了一点微薄的薪水在工头面前卑躬屈膝。
这一切,都与他之前在数据报告中看到的“民生稳定”、“基础保障充足”的描述相去甚远。那些冰冷的数据,在此刻鲜活而残酷的现实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和虚伪。
他在一个相对僻静的街角,看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正坐在一个破旧的工具箱上,小心翼翼地修理着一台老旧的、似乎是用来过滤空气的家用设备。老人的手指粗糙,布满老茧,但动作却异常稳定和精准,眼神专注。
林祈在一旁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他发现老人的修理方法非常巧妙,利用了一些废弃的零件,以极低的成本就恢复了设备的大部分功能。这种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以及对能量流动和机械结构的精准把握,绝不是一个普通老工人所能具备的。
老人似乎察觉到了林祈的注视,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看了他一眼,没有太多警惕,只是淡淡地问:“小伙子,有事?”
林祈走近几步,目光落在老人正在修理的设备上。“您的手法很厉害。”他实话实说,“不像是一般的维修工。”
老人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丝看透世事的沧桑:“混口饭吃的手艺罢了。以前……在别的地方也摆弄过更复杂的东西。”
“更复杂的东西?”林祈顺势问道。
老人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打量了一下林祈,见他穿着普通,眼神清澈(尽管带着一种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平静),不像是议会派来的探子,便叹了口气:“是啊,更复杂的。比如……那些大家伙。”他含糊地指了指远处那些庞大的工厂轮廓,“还有……一些跟人有关的东西。”
跟人有关的东西?林祈心中一动。他想起了“失熵症”。
“比如……一些很难治的病?”林祈试探着问,目光紧紧盯着老人的反应。
老人的眼神骤然锐利了一下,随即又迅速黯淡下去,他低下头,继续摆弄手中的零件,声音低沉了许多:“小伙子,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好。知道了,就是麻烦。”
这话几乎是变相承认了。林祈没有放弃,他蹲下身,与老人平视,语气依旧平静,但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诚恳:“我只是想知道,有没有人,曾经试图去解决一些……本不该存在的问题。”
老人沉默了很久,手中的动作也慢了下来。最终,他再次抬起头,看着林祈,眼神复杂:“有。当然有。不止一个。但他们都……消失了。或者像我一样,在这里等死。”
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又指了指脑袋:“有些病,不是技术问题,是……这里和这里的问题。”他意指心脏和大脑,隐喻着人心和政治。
“我想见见他们。”林祈直接说道,“或者,像您一样还愿意做点事情的人。”
老人盯着林祈看了足足有一分钟,似乎在判断他的真假。“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一个真正稳固的秩序,不应该建立在忽视和牺牲之上。”林祈的回答很简单,却掷地有声,“无论是忽视一部分人的苦难,还是牺牲一部分人的未来。”
老人浑浊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微光。他再次沉默,然后缓缓站起身,收拾好工具箱。“跟我来。脚步轻点。”
林祈跟着老人,在迷宫般的狭窄巷道和废弃管道中穿行,最终来到了一个隐蔽的地下入口。推开一道沉重的、锈迹斑斑的铁门,里面竟然别有洞天。
这是一个利用废弃地下防空设施改造的空间,虽然简陋,却收拾得井井有条。几台明显是拼凑起来,但保养得不错的分析仪器正在运行,发出低沉的嗡鸣。墙壁上挂着写满复杂公式和结构图的黑板,上面的一些符号和思路,让林祈眼眸中的金色纹路都微微亮起——这些思路,与他之前看到的那些被封存的“失熵症”研究资料,有异曲同工之妙,甚至在某些方面更加大胆和超前。
空间里有五六个人,有男有女,年龄都不小了,他们穿着和老人一样破旧,但眼神却都异常明亮,带着一种未曾熄灭的、属于研究者的光芒。看到老人带着一个陌生人进来,他们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警惕地看了过来。
“老陈,这是?”一个戴着破旧眼镜、头发花白的老妇人问道。
被称为老陈的老人摆了摆手:“别紧张。这小子……有点意思。他好像真的想知道,我们这些老家伙还在折腾什么。”
林祈环顾四周,目光扫过那些仪器和黑板,心中已然明了。这里是一个被议会遗忘或驱逐的、真正有才华的科研人员的隐匿之所。
“我叫林祈。”他自我介绍道,依旧平静,“我对你们正在研究的东西,很感兴趣。也许,我们可以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