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亲眼目睹魔阴身后,林祈心里就压了块石头。那个丹士扭曲的面容和失控的疯狂,像烙印一样刻在他脑子里。他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画的那个倾斜、最终碎裂的天平。
“不平衡……”他私下里对应星说,“那个人,给我的感觉,就是彻底歪掉了,然后……碎了。”
应星对魔阴身了解不多,主要是工造司不直接接触这个,他挠挠头:“听说很难治,丹鼎司那边也想了很多办法,但好像都……不太管用。”他看着林祈紧锁的眉头,知道这小子又钻牛角尖了,“你想管这个?”
林祈没直接回答,只是说:“我想……去看看。能不能做点什么。”
于是,林祈去丹鼎司跑得更勤了。名义上还是去拿调理丹药,但实际上,他更多的时间是待在云华司鼎允许他进入的藏书阁和基础药室,翻看那些关于魔阴身病理记录的玉简,或者看医士们处理一些简单的、与心神相关的病症。
云华看出了他的心思,并没有点破,反而默许了,有时还会在他遇到不解之处时,出言指点一二。灵砂更是成了他的“向导”,经常在他对着艰深的医书发呆时,悄悄走过来,用最浅显的话给他解释那些专业术语。
“魔阴身,说起来复杂,其实就像……一个水缸。”灵砂指着玉简上的图示,耐心地解释,“我们长生种,身体这个‘水缸’被丰饶之力滋养,变得很坚固,很难坏掉,能装很多很多‘水’——就是我们的记忆和经历。”
她顿了顿,继续道:“但是,装得太满了,或者里面混进了太多沉重、污浊的‘水’(指负面情绪和执念),水缸本身虽然没破,但支撑水缸的架子——也就是我们的精神,会受不了。架子被压得吱呀作响,越来越歪,最后……砰,就塌了。里面的人,也就疯了。”
这个比喻比云华那些严谨的术语更让林祈听得懂。他恍然大悟:“所以,不是水缸坏了,是架子撑不住了?那……想办法加固架子,或者……把水缸里太沉的水舀出去一些,是不是就行了?”
灵砂惊讶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道理是这个道理。丹鼎司现在用的很多安神丹药,就是试图‘加固架子’,让精神更坚韧一些。但效果……你也看到了,有限。而且架子本身的天赋和强度因人而异,不是光靠吃药就能解决的。至于‘舀水’……就是删除记忆,风险很大,而且,那些记忆无论好坏,都是一个人活过的证明,怎么能说删除就删除呢?”
林祈明白了难点所在。加固“架子”(精神)很难一蹴而就,而“舀水”(删除记忆)又代价太大且危险。
他开始跟着灵砂学习辨认一些基础的、有宁神静心效果的药材,看她如何研磨、配比、熬制。林祈发现自己对能量的敏感在这里也能派上用场。他能感觉到不同药材混合时,其药性能量是相互促进还是彼此冲突。有时灵砂按古方配药,他会指着其中一味药材说:“这个……和那个放在一起,感觉有点‘打架’,是不是少放一点,或者换一个性子温和点的会更好?”
灵砂起初将信将疑,但尝试调整后,发现新配出来的药汤,药效虽然增长不多,但确实更温和,更容易被吸收,副作用也小了些。她看向林祈的目光,除了之前的温和,更多了一丝钦佩。
“林祈,你真的很适合学这个。”灵砂有一次忍不住说道,脸颊微微泛红。
林祈正低头嗅着一株新送来的宁神花,闻言抬起头,有些茫然地看着她:“啊?我就是……感觉应该是这样。”
他的直白和茫然让灵砂忍不住笑了出来,心里那点刚刚萌芽的、微妙的情愫,混合着一种无奈的宠溺。她知道,这个少年心思纯粹得像张白纸,眼里只有他感兴趣的问题,根本不懂那些弯弯绕绕。
林祈确实不懂。他所有心思都放在了如何“加固架子”和更安全地“舀水”上。他尝试着提出一些自己的想法,比如,能不能不做删除记忆这种粗暴的“舀水”,而是像整理仓库一样,把那些过于沉重、引发痛苦的记忆打包封存起来,让它们暂时不影响“架子”?或者,能不能炼制一种丹药,不是强行让精神变强,而是引导它自己学会如何更有效率地“支撑”和“卸力”?
这些想法天马行空,有些甚至异想天开,云华听了却不斥责,反而鼓励他记录下来,慢慢推演。丹鼎司的医士们也逐渐习惯了有这个奇怪的工造司少年混在他们中间,提出各种看似古怪却偶尔能启发思路的问题。
在这个过程中,林祈和灵砂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多。一个专注地提出想法,一个耐心地帮他验证、解释药理。有时林祈在工造司忙到忘了时辰,灵砂会提着食盒过来,里面装着还温热的点心和特意调配的药膳。林祈会乖乖吃掉,然后继续埋头他的推演,连句谢谢都常常忘了说。灵砂也不在意,就安静地坐在一旁看他忙碌的侧影,觉得这样也挺好。
然而,林祈也很快发现了药物的局限性。无论他怎么优化药方,炼制出的丹药,最多也只能做到压制和延缓魔阴身的发作,无法从根本上扭转那种“失衡”。就像用木棍去支撑一座越来越歪的塔,木棍再结实,也有极限,塔基不稳,终究会倒。
“光靠吃药,不行。”林祈有些沮丧地对灵砂说,“架子自己要是学不会怎么站稳,吃再多药,也只是暂时撑着。”
灵砂轻声安慰:“这已经是很难得的进步了。至少你的方子,让很多人能多安稳一段时间。”
但林祈不满足。他模糊地感觉到,除了从外部“加固”,也许更应该让“架子”自身产生变化。他想到了镜流那稳定得如同山岳般的剑心,想到了景元即使在谈笑间也透出的沉稳。或许,修行某种功法,从内部锤炼精神,是一条路?
可是,该从哪里入手呢?他一个失忆的、对仙舟修行体系一无所知的外来人,又能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