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华站在工坊里,看着眼前悬浮着的、最后一把等待被赋予主人的诏刀——【觉】。与其他诏刀或狰狞、或狂暴、或不祥的外形不同,【觉】的形态非常朴素,就是一柄看似普通的青钢长剑,剑身修长,线条流畅,唯有上面刻满了无数细密而古老的符文,隐隐流淌着智慧与岁月的气息。
它的核心,来源于一个被称为“千识之尊”的神骸,据说其拥有窥探过去、预知未来的可怕能力,更能以无尽的知识和信息冲击对手的心智。
没有人上前尝试。大家都默认,这把象征着知识与记忆的诏刀,最适合的使用者,无疑是活了漫长岁月、本身就是一部活史书的符华。关于符华为何能活如此之久,学园里流传的说法不多,只知道她并非此界原生之人,而是很久以前,在一次跨越星海的旅途中,因意外流落至此。她曾是一位行走于【丰饶】命途的行者,追寻着生命的长存与治愈之道。这并非单纯追求不死,而是对“生”之本质的探索与践行,这也赋予了她远超常人的悠长寿命和强大的生命恢复力,以及那份历经万载沉淀下来的、近乎永恒的冷静与洞察。
符华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静。她走上前,伸出白皙而稳定的手,握住了青钢长剑的剑柄。
没有剧烈的能量冲突,没有震耳欲聋的咆哮。在接触的瞬间,符华感受到的,是一片浩瀚无垠的、由无数信息、记忆、知识构成的海洋!那是“千识之尊”积累了不知多少岁月的认知洪流!
寻常人接触到这股洪流,恐怕瞬间就会被冲垮意识,变成一个被无数杂乱信息塞满的疯子。但符华,她的心志早已在万载的时光与【丰饶】命途的锤炼下,变得如同最深沉的古井,波澜不惊。她并未抗拒,而是自然而然地敞开了自己的心扉。
她体内那温和而坚韧的丰饶之力缓缓流转,并非去对抗,而是如同最精妙的筛网,又如同滋养万物的春雨,开始引导、梳理着这股狂暴的信息洪流。混乱的、充满负面情绪的记忆碎片被丰饶之力温和地包裹、安抚、沉淀;有用的知识和清晰的记忆画面,则被有条不紊地纳入她自身那庞大而有序的记忆库中。
她看到了无数文明的兴衰,看到了星辰的生灭,看到了各种生命的悲欢离合……也包括了“千识之尊”最终被虚无侵蚀、陷入疯狂与绝望的最后记忆。丰饶之力抚过这些痛苦的记忆,如同微风拂过伤痕,虽不能彻底治愈,却将其带来的冲击降至最低。
这个过程,更像是一种平静的融合与净化。符华以其超越常人的“赤鸢”意志与丰饶命途的特质,不仅没有被这庞大的信息冲垮,反而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整理,让喧嚣归于沉寂,让混乱重归有序。
然而,问题恰恰出在这份过于完美的“有序”与“平静”上。
符华的心境修为太高,高到她可以将所有的情绪波动、所有的狂气、所有的破坏欲、所有属于“人”的激烈情感,都完美地压制、分割、封印在心灵的最深处,只留下绝对的“理性”与“守护”,以最“完美”的姿态行走于世,践行她的道路。这份被压抑了太久太久的“影”,早已积累了难以想象的力量,如同被堵塞的江河。
此刻,在诏刀【觉】那庞大信息流的冲击下,在她借助丰饶之力梳理净化那些混乱意识的过程中,那道一直被她死死压制着的、代表着所有被她舍弃的“人性”侧面的堤坝,终于被这股外来的“活水”冲开了一丝缝隙!
“呵呵……哈哈哈……”
一个充满了狂气、戏谑与不加掩饰的破坏欲望的笑声,突兀地在工坊中响起!
只见符华身上,一道模糊的、与她本体轮廓相似,但气质截然不同的黑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从她体内“扯”了出来!那黑影迅速凝实,化作一个与符华有着相同面容,却眼神灵动、嘴角带着肆意笑容的少女。她扭动了一下脖子,发出清脆的骨骼声响,活动着手脚,仿佛挣脱了某种束缚,充满了新鲜感。
“憋死我了!老古董!” 新生的“符识”叉着腰,对着脸色微变、依旧紧握着【觉】的符华大声嚷嚷道,“整天板着个脸,什么心境什么修为,无聊死了!现在,终于轮到本姑娘出来透透气了!这破剑干得漂亮!”
符华看着眼前这个由自己长期压抑的“阴影”所化的个体,眉头微蹙,但眼神深处并无太多意外,只有一丝淡淡的、仿佛早已预料到的无奈:“果然……平衡被打破,你还是显现了。”
“哼!装什么镇定!” 符识指着符华,语气充满了挑衅,“你以为把我分割出去,你就真的无欲无求了?看看你现在,还不是靠着这把破剑和那点丰饶之力才稳住?虚伪!整天想着治愈别人,连接纳自己都做不到!”
她身上散发出的能量波动极其不稳定,充满了攻击性与活力,与符华的沉静形成了鲜明对比。
林祈的精神体在一旁静静观察着。他能感觉到,符识并非纯粹的神骸意识,她是符华自身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只是代表了被长期压抑的、鲜活而真实的另一面。她的存在,与其说是诅咒,不如说是符华为了追求极致的“理性”与“守护”而不得不剥离,如今因外力而重现的“本我”。
“你的‘生机’,很旺盛。” 林祈对符华说道,用词微妙,“如何与之共处,是你新的课题。” 他将符识的诞生,视为了另一种形式的“生命”显现。
符华点了点头,目光重新变得古井无波。她看着跃跃欲试、似乎想立刻搞点破坏来庆祝“新生”的符识,平静地开口:“既已诞生,便需知晓界限。肆意妄为,非是‘生’之正道。”
“呸!谁要听你这老古董说教!正道歪道,本姑娘自己说了算!” 符识做了个鬼脸,身影一闪,就想冲出工坊。
符华手中【觉】微抬,一道无形的、蕴含着梳理与引导之力的精神壁垒瞬间出现在符识面前。符识撞在壁垒上,被柔和却坚定地弹了回来,气得她哇哇大叫,却发现自己一时无法像之前那样轻易穿透符华的力量了。
“看来,在你能学会‘静心’之前,需要有人引导你,何谓真正的‘自由’。” 符华淡淡地说道,语气不容置疑,那柄青钢长剑【觉】在她手中,仿佛成了衡量秩序的尺规。
工坊里,刚刚获得庞大知识力量、气息更加深邃如海的符华,与她那躁动不安、代表着被压抑生机与情感的“影子”符识,形成了某种微妙而紧张的对峙。所有人都明白,如何与这个新生的、充满活力的“自己”相处,将是符华接下来必须面对的,比驾驭诏刀本身更为深刻和复杂的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