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雪中的凝视，像一枚冰冷的烙印，深深地刻在了苏瑶的感知里。
司机那毫无情绪、却充满评估意味的目光，穿透了寒冷的空气，也穿透了她试图维持的平静外壳，将一种赤裸裸的、基于阶层与权力的审视，粗暴地钉入了她的意识深处。
回到家，她冲进浴室，用温热的水反复冲洗着脸和手，试图洗掉那种被当作物品打量的屈辱感。
但水流只能带走皮肤的寒意，却无法冲刷掉心底那片迅速蔓延开来的冰原。
她知道，这不是结束，甚至不是最糟糕的部分。
这仅仅是那堵无形之墙，向她展露的、冰山一角般的威慑。
接下来的日子，苏瑶变得有些神经质。
她尽量避免独自外出，如果必须出门，会刻意选择人多拥挤的路线和时间，并且不停地回头张望，总觉得那辆黑色的轿车或许就隐藏在某个拐角，那道冰冷的目光正透过人群的缝隙，无声地追随着她。
她开始失眠，夜里躺在床上，黑暗中仿佛能听到车轮压过积雪的细微声响，能看到那扇缓缓升起的、贴着深色膜的车窗。
恐惧和愤怒像两条交织的毒蛇，啃噬着她的理智和睡眠。
她与林知珩之间，那层因为期末冲刺和天台交心而好不容易变得稀薄的冰层，似乎也因此事，而重新加厚，并且蒙上了一层更复杂的阴影。
寒假短暂，开学后，生活重新步入正轨。
苏瑶再次踏入了图书馆，那个承载了他们太多无声交流的角落。
林知珩已经在那里了。
他坐在老位置，微微侧头看着窗外尚未完全融化的残雪，侧脸在春日初现的暖阳下，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苏瑶的脚步在距离桌子几步远的地方顿住了。
她看着他，心底涌起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
有见到他的本能喜悦，有被他笔记帮助过的感激，有天台上紧握双手时的悸动，但更多的，是一种沉重的、混合着委屈、愤怒和无法言说的隔阂感。
那道无形的墙，不仅仅存在于她和林家之间，此刻，也悄然横亘在了她和他之间。
她无法告诉他，他母亲派司机监视她。她无法描述那种被赤裸审视的屈辱。
她甚至不确定，他是否知情，又是否会相信，或者……是否会在意。
她最终没有选择他对面的位置，而是拉开了旁边一张稍远的椅子坐下。
一个细微的、却清晰无比的疏远信号。
林知珩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到来，以及她选择座位的异常。
他转回头，目光落在她身上，墨黑的眼眸里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询问。
苏瑶避开了他的视线，低头从书包里拿出书本，动作刻意放得缓慢而专注，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
空气里弥漫开一种微妙的凝滞。
他看了她几秒钟，没有开口。
然后，他也收回目光，重新看向自己的书本。
但苏瑶能感觉到，他周身那股平静的气场，似乎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
他翻动书页的动作，比平时略显急躁。
整个下午，两人之间弥漫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不是争吵后的冰冷，也不是初识时的疏离，而是一种……充满了未言之语、猜疑和无形阻隔的沉闷。
苏瑶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书本上的文字像是漂浮的蚂蚁，无法组成有意义的句子。
她的心思完全被那道无形的墙所占据。
它像一层透明的、却坚不可摧的玻璃，将她和他隔开。
她能看见他，能感受到他的存在，却无法再像之前那样，自然地、心无芥蒂地靠近。
她偶尔会偷偷抬眼看他。
他依旧保持着专注学习的姿态，但紧抿的唇线和偶尔无意识敲击桌面的指尖，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他察觉到了她的异常。
但他不明白为什么。
这种认知，让苏瑶心里泛起一阵细密的疼痛。
他们之间，明明近在咫尺，却仿佛隔着一个无法跨越的世界。
放学时，苏瑶刻意磨蹭到最后，等他先离开后才收拾东西。
走出图书馆，春日傍晚的风带着一丝暖意，吹在脸上，却无法驱散她心头的寒意。
她独自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周围是同学们的欢声笑语，她却感觉自己像一个游离在外的孤魂。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她拿出来一看，是林知珩发来的信息。内容依旧简洁到吝啬：
「笔记还需要吗？」
他指的是下学期新课的预习笔记。
以往，这几乎是他主动提供帮助的一种默契方式。
苏瑶看着这行字，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酸涩，委屈，还有一丝莫名的愤怒，涌上心头。
他还在用他的方式试图靠近。
可他根本不知道，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早已不是几本笔记可以填补的沟壑。
那是一条由他身后的家族、财富、权势，以及那种居高临下的控制欲，所构筑起的、深不见底的鸿沟。
而她，只是站在悬崖这一边，渺小如尘芥的普通人。
她紧紧握着手机，指尖用力到泛白。
最终，她没有回复。
将手机塞回口袋，她抬起头，望着天际那轮即将沉没的、红得有些凄艳的落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无形的墙，已然矗立。
冰冷，坚硬，沉默。
而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有些距离，或许穷尽一生，也无法跨越。
夜色，悄然降临。
也将她眼底那点残存的光亮，一点点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