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拥抱,持续了很久。
久到窗外的城市灯火彻底取代了夕阳的余晖,将画室映照成一片朦胧而静谧的蓝灰色;久到苏瑶几乎能数清林知珩胸腔里那失序心跳逐渐恢复平稳的节拍;久到她感觉自己快要融化在他过于用力却又小心翼翼环抱里,成为他气息的一部分。
他没有更多的动作,只是那样抱着她,下颌轻轻抵着她的发顶,呼吸拂过她的耳廓,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沉重与释然。
苏瑶也安静地依偎着,脸颊贴着他微凉的衬衫面料,能感受到其下温热的体温和紧绷的肌肉线条。
她没有问,没有动,只是感受着这份前所未有的亲密与安宁,仿佛整个世界都缩小到了这方由他气息构筑的天地里。
原来,冰山彻底融化的时刻,不是轰然巨响,而是这样无声的浸润,带着滚烫的温度,将她紧紧包裹。
最终,是林知珩先松开了手臂。
他的动作有些迟疑,仿佛不舍,又像是从一场过于真实的梦境中惊醒。
他后退了半步,目光落在她脸上,在昏暗的光线下,那双深邃的眼眸像是被水洗过的夜空,清澈,却依旧藏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走吧。”
他开口,声音比平时更加低沉沙哑,“该回去了。”
他没有对那个拥抱,对那幅画,对她刚才那番直抵他内心的话语,做出任何评价或回应。
但苏瑶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他紧抿的唇角线条不再那么冷硬,他看向她的眼神里,少了审视与疏离,多了某种近乎柔软的、连他自己都未必察觉的牵绊。
“嗯。”苏瑶轻声应道,弯腰收拾好自己的画具。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画室。
锁门的时候,林知珩的手在钥匙上停顿了一下,才缓缓转动。
那声“咔哒”轻响,像是为这个下午,画上了一个意味深长的休止符。
回去的路上,车内依旧沉默,但气氛却与来时截然不同。
不再是各自心事的凝重,而是一种流淌着的、心照不宣的暖意。
苏瑶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流光溢彩的夜景,唇角不自觉地带上一抹浅浅的、真实的笑容。
回到公寓,已是深夜。
玄关的灯亮起,照亮彼此沾染了颜料和疲惫,却又异常明亮的眼睛。
“早点休息。”林知珩看着她,语气是惯常的简洁,却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度。
“你也是。”苏瑶点头。
没有更多的交流,各自回了房间。
这一夜,苏瑶睡得格外香甜安稳。
梦里不再有风雪和审视,只有一片温暖而坚实的土壤,和两株紧紧依偎、向阳而生的植物。
第二天清晨,苏瑶是被透过窗帘的阳光和隐约的食物香气唤醒的。
她有些疑惑地起床,洗漱后推开房门。
餐桌上,竟然摆好了简单的早餐——煎蛋,烤吐司,牛奶,还有切好的水果。
样式简单,但摆放得一丝不苟。
而林知珩,正站在开放式厨房的岛台旁,背对着她,似乎在……清洗平底锅?他穿着简单的灰色家居服,身姿依旧挺拔,但那动作间却透出一种与这冰冷公寓格格不入的、笨拙而生疏的烟火气。
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
晨光落在他脸上,柔和了那份惯常的冷峻。
他的目光与苏瑶惊讶的视线在空中相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
“醒了?”他放下手中的东西,用毛巾擦了擦手,“吃早餐。”
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陈述今天天气很好。
苏瑶却站在原地,有些怔忡。
这是他……做的?那个连咖啡都习惯由别人准备好的林家少爷,那个世界里只有数据、谈判和冰冷规则林知珩,竟然在为她做早餐?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夹杂着巨大的不真实感,瞬间席卷了她。
她走到餐桌旁坐下,看着面前这份简单却心意沉甸甸的早餐,眼眶微微发热。
林知珩在她对面坐下,拿起一杯黑咖啡,目光却似乎没有焦点地落在桌面上,像是在回避什么。
苏瑶拿起叉子,小口地吃着煎蛋。
火候有些过了,边缘微微发焦,但她却觉得,这是她吃过的最好吃的煎蛋。
“谢谢。”她低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
林知珩握着咖啡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抬眼看了她一下,很快又移开,只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嗯”。
早餐在一种微妙的、混合着尴尬与温暖的气氛中进行。
他不擅长表达,她则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柔砸得有些晕眩。
两人都默契地没有提及昨晚画室里那个石破天惊的拥抱,也没有讨论那幅揭示了一切的画。
但改变,已经如同窗外的晨光,无声却坚定地渗透了这方空间的每一个角落。
饭后,林知珩接了一个电话,神色恢复了工作时的冷肃与专注。
他对着电话那头简洁地下了几个指令,语气不容置疑。
苏瑶安静地收拾着餐具,听着他冷静而强大的声音,心里明白,那个属于他的、充满了博弈与争斗的世界,并不会因为一个拥抱、一幅画、一顿早餐而停止运转。
他只是暂时地将那份柔软,藏在了冰冷铠甲之下。
他挂断电话,看向她:“今天我要去公司。”
“好。”苏瑶点头。
“画室……你随时可以去。”他补充了一句,目光掠过她,带着一种未尽的意味。
“我知道。”苏瑶微笑。
他没有再多说,拿起搭在沙发上的西装外套,转身走向玄关。
在开门离开前,他脚步微顿,侧过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有关切,有某种未出口的叮嘱,然后便推门离开了。
公寓里再次剩下苏瑶一人。
但这一次,她不再感到空荡和不安。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他清冽的气息,餐桌上那只他用过的咖啡杯还带着余温,还有那把画室的钥匙,正安静地躺在她的口袋里。
她走到客厅的落地窗前,看着楼下他的车子汇入车流。
阳光灿烂,湖面的冰层在阳光下闪烁着刺眼的光芒,边缘处已然能看到明显的消融痕迹。
冰,总要化的。
他说的。
而她,正在亲眼见证这个过程。
下午,苏瑶再次去了画室。
这一次,心情更加放松和自在。
她继续完善那幅《并蒂》,在一些细节处做了调整,让冰花与火焰的连接更加自然,根茎的交融更加紧密。
画累了,她就坐在窗边,翻看他书架上的那些建筑与艺术书籍,偶尔在一本哥特式建筑图册的扉页,看到他少年时期留下的、略显青涩却力道十足的笔迹,或是某本经济学着作的空白处,那些冷静犀利的批注旁,不经意画下的、几笔勾勒的窗外飞鸟。
通过这些零星的痕迹,她仿佛触摸到了他成长的轨迹,看到了那个在沉重期望与冰冷规则中,努力保留着一丝自我与热忱的少年。
傍晚时分,她准备离开。
锁好画室的门,走下楼梯,却在园区门口,看到了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和靠在车旁等待的林知珩。
他似乎是刚从公司过来,还穿着挺括的西装,只是解开了领带,领口微敞,脸上带着一丝工作后的倦意,但看到她的瞬间,那冰封般的眼眸里,似乎有微光一闪而过。
“你怎么来了?”苏瑶有些意外,心里却泛起隐秘的甜。
“顺路。”
他依旧是这个万年不变的借口,上前很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画具袋,“回去吃饭。”
没有询问她画得如何,没有评价她的行为。
只是用行动,将接她“回家”和一起“吃饭”,变成了理所当然的日常。
车子行驶在傍晚的车流中。
苏瑶看着窗外华灯初上,看着身旁男人冷峻却柔和的侧脸,忽然觉得,那些曾经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冰山、鸿沟、世俗的阻碍,似乎并没有消失,但它们的存在,不再让她感到恐惧和无力。
因为她知道,冰层之下,暖流早已交汇。
他们正在共同构建一座桥梁,或许缓慢,或许艰难,但桥的那头,是彼此真实而温暖的灵魂。
而这场关乎家族、关乎未来、关乎两个世界融合的,更大的棋局,显然,还远未到终局。
但至少在此刻,在这归家的途中,他们是彼此唯一的,也是最坚定的盟友。
夜色温柔,前路漫长。
而他们,刚刚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