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展开幕日。
外滩源那栋百年建筑被精心装点,素雅的花艺与简洁的灯饰衬托出其本身的古典气质。
巨大的海报在暮色初临的傍晚格外醒目,“苏瑶·层叠时光”几个字在灯光下散发着柔和而坚定的光芒。
红毯从街边一直铺到装饰着鲜花的拱门下,媒体区的长枪短炮早已就位,闪光灯不时亮起,捕捉着陆续抵达的宾客。
苏瑶站在二楼一间临时用作准备室的小休息室里,透过百叶窗的缝隙,看着楼下逐渐汇聚的人潮。
她身上穿着一条艾莉·萨博的定制礼服裙,香槟色的真丝面料如水般流淌,勾勒出纤细却不再单薄的身形,肩颈处精巧的褶皱设计带着几分建筑般的几何美感,既典雅又充满现代气息。
妆容清淡,头发松松挽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
艾琳特地从国外寄来的贺卡上说:“今晚,你是艺术家,也是战士。美是你的盔甲。”
镜中的女人眼神沉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五年海外磨砺留下的不仅仅是画技和名声,更有这份于喧嚣中维持内心秩序的能力。
她深呼吸,调整着胸口的起伏。
讲稿已经熟记于心,真实,甚至有些尖锐。
她不知道说出来会引发什么,但此刻,她选择忠于自己。
敲门声响起,陈策展人探进头来,脸上带着兴奋的红光:“苏瑶,差不多该下去了!嘉宾来得差不多了,林总也到了,在下面招呼客人。媒体那边状态很好!”
“好,我马上来。”苏瑶最后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拿起手包,走了出去。
沿着古老的旋转楼梯缓缓下行,水晶吊灯的光芒流淌在她身上。
楼下大厅已是一片衣香鬓影,艺术界、商界、媒体界的面孔交织在一起,低声交谈与轻柔的音乐混杂。
当她出现在楼梯转角时,不少目光投了过来,带着欣赏、好奇、评估。
她保持着得体的微笑,目光在人群中掠过,很快捕捉到了那个身影。
林知珩站在靠近《层叠时光》画作的位置,正与一位头发花白、气质儒雅的老者交谈。
他今天穿着正式的黑色塔士多礼服,身姿挺拔如松,侧脸线条在灯光下显得愈发冷峻。
他似乎感应到她的视线,微微侧头,目光穿过人群,与她短暂相接。
那眼神深沉无波,只极轻微地颔首示意,便又转回去继续谈话,仿佛只是一个主办方对艺术家的例行关注。
苏瑶的心定了定,走向陈策展人和几位重要的艺术评论家。
“苏小姐,恭喜!这场面真不错!”一位知名评论家笑着举杯。
“谢谢王老师能来。”苏瑶从容应对。
许薇也来了,穿着俏丽的小礼服,冲她偷偷比了个大拇指。
沈哲则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与几个看起来像金融圈人士交谈着,看到她时,遥遥举杯,笑容温和。
酒会按流程进行。
香槟流淌,赞誉环绕。
苏瑶周旋在宾客间,回答着关于创作灵感、艺术理念的问题,言谈得体,姿态从容。
只有她自己知道,手心微微沁出的细汗,和心脏那规律却沉重的跳动。
“苏瑶,时间差不多了。”陈默过来低声提醒。
酒会司仪走上临时搭建的小讲台,调试话筒,宴会厅渐渐安静下来。
灯光也微微调暗,聚焦在讲台区域。
“各位来宾,晚上好。感谢大家莅临‘层叠时光——苏瑶作品展’的开幕酒会……”
司仪热情洋溢的开场白后,“下面,让我们有请本次展览的主角,青年艺术家苏瑶小姐,为我们分享她的创作心声。”
掌声响起。
苏瑶在目光的簇拥下,缓步走上讲台。
灯光有些刺眼,她微微眯了一下眼,调整呼吸,看向台下。
前排是林知珩、重要嘉宾和媒体,后面是黑压压的人群。
她看到了父母坐在侧面的嘉宾席,母亲紧张地攥着手,父亲则努力挺直着背。
她拿起话筒,声音通过音响传遍大厅,清晰而平稳:
“谢谢大家。站在这里,看着自己的作品悬挂在这座充满历史感的建筑里,感觉有些奇异。这些画,大多诞生于距离这里万里之外的异国他乡,诞生于孤独、挣扎、以及对‘根’与‘远方’的反复追问之中。”
她的开场白与常见的感谢套路不同,直接切入更私人的领域,台下安静下来。
“有人问我,《层叠时光》到底想表达什么?我想,它或许是关于记忆如何像地质层一样在我们生命里沉积、挤压、变形。有些记忆明亮如光,有些则沉暗如影。我们总想剥离不好的,只留下温暖的。但或许,正是那些光影交织、甚至带着痛楚的‘层叠’,塑造了独一无二的我们,给予了我们穿透时间的力量。”
她的目光不经意地掠过林知珩的方向,他正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香槟杯的杯脚。
“艺术于我,从来不是逃避现实的桃花源,而是理解现实、甚至对抗现实的一种方式。它让我在漂泊中寻找坐标,在破碎中学习拼凑,在沉默中练习发声。”
她的语气微微加重,“真实,有时是疼痛的。但唯有直面真实,无论是个人记忆的真实,还是更广阔世界的真实,我们才能获得真正的平静,和向前走的勇气。”
这几句话已经超出了单纯的艺术探讨,带上了一种宣言般的重量。
台下有轻微的骚动,几位评论家交换着眼神。
“最后,我想感谢所有让这次展览成为可能的人,特别是我的家人,他们是我所有勇气和力量的源头。”
她看向父母的方向,微笑,“也感谢这片土地,它是我所有故事的起点,也必将是我未来探索的归宿。谢谢。”
她没有提赞助方,没有提林氏,没有提林知珩。
她的感谢名单简短而核心。
掌声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热烈,似乎夹杂着一些思考和触动。
苏瑶鞠躬,走下讲台。陈默迎上来,低声说:“讲得很好,很有力量。”眼神里有一丝担忧,也有一丝钦佩。
接下来的剪彩仪式顺利进行。
苏瑶、陈默、林知珩以及两位德高望重的艺术界前辈一同剪断了红色的绸带。
闪光灯亮成一片。
林知珩站在她身边,距离很近,她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雪松气息。
剪彩时,他的手稳稳地握着剪刀,没有碰到她分毫,但存在感极强。
仪式结束,酒会进入自由交流时间。
苏瑶被更多的人围住。
沈哲终于走了过来,递给她一杯温水:“讲得很棒。累了吧?喝点水。”
“谢谢。”苏瑶接过,确实觉得喉咙有些干涩。
“你的画,比我想象的还要震撼。”
沈哲真诚地说,“尤其是那幅《层叠时光》,站在它面前,能感受到很多……说不清的东西。”
“能被人感受到,就是最好的回应。”苏瑶微笑。
“待会儿结束有什么安排?要不要和几个老同学一起去吃点东西,放松一下?”沈哲提议。
苏瑶正要回答,眼角的余光瞥见林知珩正朝这边走来,他身边跟着那位气质儒雅的老者,还有两位面生的、穿着严谨西装的中年男人。
“苏小姐,”林知珩的声音响起,语气正式,“介绍一下,这位是德高望重的艺术泰斗,吴老先生。吴老对您的作品非常赞赏。”
苏瑶连忙转过身,恭敬地问好:“吴老您好,久仰大名。”
吴老先生笑容慈和,目光锐利:“后生可畏啊。画有筋骨,有魂魄,致辞也有风骨。不错,不错。”
“吴老过奖了。”苏瑶谦逊道。
林知珩又介绍了另外两位中年男人,一位是某重要艺术基金会的负责人,另一位是大型私人美术馆的馆长。
都是举足轻重的人物。
显然,林知珩在利用他的资源和人脉,为她铺路。
沈哲在旁边看着,神色不变,但眼神微微深了些。
他适时地对苏瑶说:“你先忙,我们回头再联系。”又对林知珩几人礼貌地点了点头,转身融入了人群。
苏瑶被这几位重要人物包围着,交谈着更深入的艺术话题。
她能感觉到林知珩虽不多言,但始终在把控着谈话的节奏和方向,适时地引导话题,展示她的才华和见解,同时又不会让她感到被过度主导。
就在这时,宴会厅入口处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
一个穿着香奈儿套装、妆容精致、气场强大的中年女人,在几名助理模样的人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她的出现,立刻吸引了场内不少人的目光,尤其是那些商界人士。
林陆雪芬。
苏瑶的心脏骤然缩紧。
她来了。
林知珩的母亲,林家真正的掌权者之一,也是那份尘封罪证的核心当事人。
林知珩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眼神变得冰冷而锐利。
他低声对吴老等人说了句“失陪一下”,便朝入口处迎了过去。
吴老几人显然也认出了林陆雪芬,神色各异。
艺术基金会负责人低声对美术馆馆长说:“林夫人怎么亲自来了?她对当代艺术一向兴趣不大。”
“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馆长意味深长地回道,目光瞥向了苏瑶。
苏瑶站在原地,感觉周围的声音似乎都远去了,只有自己的心跳声聒噪在耳边。
她看着林知珩走到他母亲面前,两人站在那里交谈。
距离太远,听不清说什么,但能看到林知珩脊背挺直,神色冷峻,而林陆雪芬脸上带着得体却疏离的微笑,目光却如鹰隼般,穿过人群,精准地落在了苏瑶身上。
那目光,冰冷,审视,带着居高临下的威压,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
苏瑶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端起手中的水杯,喝了一口。
水是温的,却暖不了她瞬间冰凉的手指。
帷幕已经拉开,主角悉数登场。
而真正的交锋,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