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明用科学理论将灵体现象“去魅”的努力,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营地普通成员的恐惧,但对于内心敏感、坚守着生命伦理的林晓而言,这种解释并未能触及她担忧的核心。对她来说,问题不在于“灵体是什么”,而在于“我们在做什么”。
几天后的黄昏,林晓在给陆青珩送换洗绷带时(陆青珩近期能力使用频繁,精神疲惫有时会导致生理上的不适),没有像往常一样放下东西就走,而是犹豫地站在门口。
“陆经理,有时间吗?我……想和你谈谈。”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陆青珩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进来吧。”
林晓走进房间,关上门,却没有坐下。她看着陆青珩略显苍白的脸色,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
“陆经理,关于赵明的那套理论……我听了。”她开口道,“用能量、信息场来解释,听起来……似乎合理了一些。但是……”
她抬起头,目光直视陆青珩,清澈的眼眸中充满了严肃和不安:“但是,这改变不了一个事实——我们正在驾驭和利用……死者的‘灵魂’,或者说,他们留在世上最痛苦的执念。”
她的词语选择了“灵魂”和“执念”,而非“能量包”,这表明她的立场源于更深层的人性关怀。
“操控丧尸,虽然也……也违背常理,但那些毕竟是没有意识的怪物。”林晓的声音有些发颤,“可这位母亲……她不是怪物。她是一个受害者,一个因为失去孩子而承受着巨大痛苦的……亡灵。我们现在和她建立的这种‘契约’,说得好听是互助,但本质上,是不是在……利用她的痛苦,把她变成了我们的工具?”
她向前走了一小步,语气变得更加急切:“我知道,这能带来安全,能预警危险。为了生存,我们可能不得不这样做。但是,陆经理,我害怕……我害怕这种对死亡和灵魂的……‘工具化’,会潜移默化地改变我们,尤其是你。”
她的眼中充满了真挚的担忧:“一次次地接触死亡,驾驭亡灵,会不会让你……渐渐对生命失去敬畏?会不会让你习惯于用冰冷的‘价值’和‘效用’去衡量一切,包括……包括人的情感和尊严?我害怕你最终会迷失在这些力量里,变成一个……只追求效率和掌控,却失去了温度和同理心的……‘冥帝’。”
这番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入了陆青珩内心最深处,那个连他自己都刻意回避的角落。林晓的担忧,正是他一直在警惕的——力量对人性的侵蚀。
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在陆青珩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轮廓。
良久,陆青珩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平静:“你的担心,我明白。也……是对的。”
他承认了风险的存在。
“末世之中,生存是第一位。有些界限,我们不得不跨过。”他看向林晓,眼神坦诚,“‘哀伤之影’的力量,能让我们活得更久,看得更远。放弃它,是愚蠢的。”
“但是,”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异常坚定,“工具,终究是工具。执工具的人,才是关键。”
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我会记住她是谁,记住她的痛苦从何而来。我与她的契约,是各取所需,但我不会视她为冰冷的器械。寻找她的孩子,了却她的执念,这是承诺,也是……对逝者的一份尊重。”
他的目光变得锐利:“至于迷失……力量本身没有善恶,善恶在于使用它的人。我会时刻警惕,保持清醒。王猛的忠诚,你的提醒,周师傅的务实,赵明的探究……这些都是锚,把我拉回‘人’这边的锚。”
他最后说道:“这条路不好走,如履薄冰。我需要你们在身边,在我可能偏离的时候,提醒我,拉我一把。林晓,你的这份担忧,就是我需要的提醒之一。谢谢。”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虚伪的保证,只有冷静的承认和坚定的自省。这番回答,让林晓心中的大石落下了一半。他看到了危险,并且愿意去面对和抵抗,这就足够了。
“我明白了。”林晓轻轻点头,眼中的忧虑并未完全散去,但多了一丝信任和坚定,“我会一直在的。只要你需要,我会提醒你。”
她放下绷带,转身离开了房间。
陆青珩独自站在渐暗的房间里,看着窗外沉落的夕阳。林晓的话,像一面镜子,照出了他力量之路上的阴影。驾驭幽冥,注定要与死亡和痛苦为伴。保持人性的温度,将是他面临的最严峻的考验。但正如他所说,他并非孤身一人。这份来自同伴的、基于人性的担忧,或许正是对抗力量冰冷侵蚀的最好解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