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傀无声地沉入地面,仿佛从未出现过。但它所展现的、压倒性的力量,以及那种与大地脉动隐隐相连、生生不息的特性,却如同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每一位目睹的穴居人心中,激起了惊涛骇浪。
“石拳”拄着石锤,单膝跪地,剧烈地喘息着,脸上青一块白一块,既有战斗失利的不甘,更有面对未知力量的骇然。周围的穴居人战士们,紧握着武器的手心渗出冷汗,望向陆青珩的目光,从之前的警惕与敌意,变成了混杂着敬畏、恐惧、以及一丝难以置信的复杂情绪。那沉默的金属巨人,给他们带来的震撼,远超任何言语的威胁。
三位长老,是场中唯一还能保持表面镇定的。但他们眼中那剧烈波动的光芒,以及握着权杖的、微微颤抖的手指,暴露了他们内心的震撼与剧烈挣扎。尤其是那位最年长的、银须长老,他死死盯着陆青珩,目光似乎要穿透对方的表象,看到其力量的本源。
陆青珩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种变化。力量震慑的目的已经达到,接下来,需要另一种“语言”。
他向前走了两步,离开了“幽影”小队的保护圈,独自一人,缓步走向那座位于城市中心、被巨大发光水晶簇环绕的、古朴而庄严的祭坛。他的步伐平稳,没有丝毫咄咄逼人之势,但每一步踏在坚硬的岩石地面上,都仿佛与地底深处传来某种无声的韵律相合。
守卫的穴居人战士下意识地想要阻拦,但被银须长老一个眼神制止了。他们紧紧握着武器,看着这个神秘而强大的人类,一步步走向他们最神圣的所在。
祭坛由一整块巨大的、深黑色的、不知名材质岩石雕琢而成,表面光滑如镜,刻满了繁复玄奥的、仿佛自然形成、又如人工雕琢的螺旋纹路。在祭坛中央,镶嵌着一枚直径约半米、呈完美球体、散发着温润、稳定、充满生机的乳白色光芒的水晶。这光芒并不刺眼,却仿佛拥有生命,如同心脏般微微脉动,照亮了整个祭坛,也似乎维系着某种与整个地底世界的微妙联系。
陆青珩在祭坛前停下脚步。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这枚巨大的水晶,与整个地下城,与脚下那庞大的地脉网络,与周围那些发光的晶石,乃至与这些穴居人本身,都存在着一种深层次的、难以言喻的共鸣。它就像这个地下文明的心脏,或者是……图腾。
他缓缓伸出手,悬在祭坛水晶的上方,没有触碰。银须长老眼神一凝,似乎想要出声阻止,但最终没有开口,只是紧张地注视着。
陆青珩闭上双眼,收敛了周身那凌厉的冥帝威压,将心神沉入最深处的平静。胸前的古玉,传来温润的暖意。这一次,他没有引导死亡、寂灭之力,而是将意识,探入脚下无边的大地,探入那奔流不息、却充满厚重、承载、孕育意味的地脉之气。
冥帝之力,执掌生死轮回,死亡是其一端,而承载、孕育、转化的“厚重”与“承载”,同样蕴含其中。生与死,本就一体两面,如同大地,既能埋葬万物,亦能孕育生机。
他引导着这份力量,不再是狂暴的、毁灭性的,而是如同最温柔的泉水,最和煦的春风,注入掌心。幽蓝色的光芒不再冰冷,而是转化为一种深邃、厚重、充满抚慰感的土黄色光晕,光晕中,仿佛有山川虚影、大地脉络缓缓流转。
他轻轻地将这只闪烁着土黄色光晕的手,按在了祭坛那光滑、冰冷的黑色岩石表面。
嗡——!
就在他手掌接触祭坛的瞬间,整个祭坛,不,是整个地底空间,仿佛都轻微地震动了一下!一种无声的、却直击灵魂的嗡鸣,在所有穴居人心头响起。
紧接着,祭坛中央那枚一直稳定脉动的乳白色水晶,仿佛从沉睡中被惊醒,光芒骤然变得明亮、柔和、充满了活性!乳白色的光芒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所过之处,空气中残留的紧张、敌意、战斗后的躁动气息,如同被洗涤一般,迅速消散、平息。甚至地面上那些因战斗而产生的裂痕、坑洼,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光芒照耀下,变得光滑、平整,仿佛被无形的手掌抚平。
这光芒是如此温暖、平和,带着一种母性的包容与滋养,让所有沐浴其中的穴居人,都感到一种发自内心的安宁与舒适,连身上的伤痛仿佛都减轻了几分。他们惊愕地看着祭坛,看着那光芒,也看着光芒中心,那个手按祭坛,闭目而立的人类。
三位长老更是激动得浑身颤抖。他们能感受到,祭坛水晶散发出的,并非仅仅是光芒,而是一种被修复、被增强、被安抚的脉动!是那种他们日夜膜拜、赖以生存的、大地的、生命的脉动!这个外来者,竟然能够引动,甚至……增强这圣物的力量?!
陆青珩缓缓睁开眼,眼中幽蓝色的光芒已然褪去,只余一片深邃的平静。他收回手,那土黄色的光晕也随之敛去。祭坛水晶的光芒,在闪耀了十几个呼吸后,也渐渐恢复到之前的柔和、稳定的状态,但所有穴居人都能感觉到,那光芒似乎比之前更加纯净,更加……“健康”。
他转身,目光看向三位长老,然后,再次抬起手,在空气中勾勒。这一次,不再是图案,而是一种奇特的、蕴含着能量韵律的、仿佛山川河流脉络的、玄奥的“纹路”。这纹路散发着淡淡的光芒,与祭坛水晶,与整个地底空间,产生了微弱的共鸣。
他勾勒出的,是一条蜿蜒的、连接大地深处与地面的、充满生机的能量脉络,然后,在旁边,用另一条较细的、代表冥府开采活动的“线”,小心翼翼地、不触及主脉络核心的方式,在旁边轻轻地、象征性地“接触”了一下,然后,在接触点,留下了一个小小的、代表“交换”的、双向流动的符号。
最后,他指向了三位长老,指向祭坛,指向了周围所有的穴居人,然后,缓缓地将右手放在了左胸前,微微躬身——这是一个通用的、表示尊敬与和平的礼节。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充满了无声的韵律与诚意。
这一次,传递出的信息,不再仅仅是意图,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触及灵魂的“对话”。
三位长老彻底动容了。银须长老深吸一口气,向前一步,同样抬起手,伸向祭坛水晶。他没有触碰,只是将手悬在水晶上方,缓缓闭上眼。水晶的光芒微微波动,似乎与他产生了联系。
片刻,他睁开眼,眼中充满了复杂的光芒,有震惊,有释然,有……敬意。他缓缓开口,用一种古老、低沉、如同岩石摩擦般的声音,说出了一个词语。这声音不大,但带着某种精神波动,能清晰地传递到每个人的意识中:
“地脉守护者……”
这个词,并非通用语,但其中蕴含的意象——能够聆听、沟通、甚至影响地脉,并抱有尊重与敬畏之心的存在——却清晰地被所有人接收。
接着,银须长老用权杖,在祭坛的地面上,缓缓勾勒。他画出了一条巨大的、代表地脉的“河流”,然后,在“河流”的旁边,画出了一个代表人类矿井的、小小的、简陋的图案。接着,他用权杖在矿井图案上轻轻一点,矿井图案旁出现了一个代表“塌陷、断裂、失衡”的破碎标志。最后,他看向陆青珩,指向陆青珩刚才画出的、代表“交换”的符号,又指向陆青珩刚才释放的、安抚大地的那股气息,眼中露出询问。
意思很清楚:地脉是维系一切的根本。无节制开采,会破坏地脉,引发灾难。你们……愿意以尊重、保护的方式,进行“交换”吗?
“大地之语”,无需冗长的交流,一次力量的展现,一次对“圣物”的安抚,一次触及灵魂的沟通,已胜过千言万语。误解的坚冰,在这一刻,开始悄然消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