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包厢内陷入一片死寂。
穆老夫人端着茶盏的手微不可查地顿了顿,这极其细微的停滞,却没能逃过祝星歌敏锐的眼睛。但穆老夫人毕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她随即不动声色地继续将茶盏送至唇边,轻轻呷了一口,动作依旧优雅从容。
祝星歌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只是浅浅地笑了笑,没有急于开口,耐心地等待着。
穆老夫人缓缓放下茶盏,杯底与托盘接触发出清脆的轻响。她抬起眼,目光深沉地看向祝星歌,不再掩饰眼中的探究与惊异:“你是什么时候,又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她确实没想到,今日一见,会从祝星歌口中听到这个她以为被尘封的秘密。上次在慈善晚宴二楼短暂的会面,这孩子眼中分明只有对突然获得青睐的些许疑惑,并无其他。怎么短短时日,就仿佛洞悉了一切?
“贺锐鸿说的?”穆老夫人随即自我否定地摇了摇头,眉头微蹙,“不,不可能。你们关系已势同水火,他绝无可能主动向你透露这等于他不利的旧事。那么,是因为什么?”
祝星歌迎着她探究的目光,不闪不避:“确实不是他说的,是其他人告诉我的。”事实上,祝星歌那日见面确实没想起来,直到前几天和陆衢打电话,才想起来之前他曾与她提过的,她神似的那位老夫人,她生母的母亲,穆老夫人。
本来以为之后不会有交集了,她也没有想着要认亲什么的,但出了贺锐鸿这事,再加之之前从陆衢那里听过穆贺两家的故事,祝星歌连夜决定,找穆老夫人合作,一举扳倒贺锐鸿。
想到这,祝星歌坐直了身体,目光坦诚地看向穆老夫人:“不过这些都不重要,我想要的,不过是一个合作伙伴。作为你血缘上的亲人,我们拥有共同的敌人,也就是贺家,那个永远贪婪的偷走他人果实的家伙。”
穆老夫人瞳孔骤然收缩,握着杯子的手更紧了些,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微颤:“你……你知道?” 她原以为祝星歌或许只是隐约知晓些许血缘关联,却万万没想到,她竟连穆、贺两家最核心的秘辛与仇恨都一清二楚!
“是的,我知道。”祝星歌的回答清晰而肯定,她直视着穆老夫人瞬间锐利起来的目光,一字一句,揭开那血淋淋的伤疤,“我知道穆兰儿——您唯一的女儿、您精心培养的继承人,是如何被贺锐鸿巧言引诱,背离家族,又如何用这份成功换取到了贺家掌权人的位置。我更知道,您的丈夫,穆老爷子,是如何在贺家一连串的算计和打压下,郁结于心,最终含恨而逝。”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穆老夫人的心上,让她保养得宜的脸上血色尽褪,那些被她强行压抑了数十年的丧夫之痛、失女之恨,如同潮水般汹涌袭来。她看着祝星歌,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震惊,有痛楚,更有一种被完全看穿后的凛然。
她微微前倾,目光灼灼:“我今日前来,不是以您外孙女的身份请求庇护,而是以……穆家血仇继承者的身份,提议合作。我们联手,彻底扳倒贺锐鸿,清算这延续了两代人的死仇。这不仅是解决我眼前的麻烦,更是为您,为穆老爷子,为穆兰儿,了解这段恩怨。让贺家,为他们的贪婪与无耻,付出最终的代价。”
包厢内死寂一片,空气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来。穆老夫人胸膛微微起伏,眼中翻涌着数十年的恨意与杀机。祝星歌的话,像最后的催化剂,彻底点燃了她心中那座压抑已久的火山。
良久,穆老夫人缓缓放下茶盏,杯底与托盘碰撞发出清脆却无比沉重的一响。她抬起眼,看向祝星歌,那双苍老却依旧锐利的眼睛里,只剩下冰冷刺骨的决然和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
“孩子,你说的确实很好听,但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会因为你的话,就跟你联手?解决贺家我有的是办法,但我却始终没出手,不是因为他们有多厉害,而是因为,我的女儿在她手里,我怎么可能为了你,放弃我的女儿?”
祝星歌静静地听着,脸上并未出现被戳穿或惊慌的神色。她迎着穆老夫人审视而冰冷的眼神,目光里反而流露出一种深切的、近乎悲悯的理解。
“老夫人,”她的声音轻柔了下来,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您说得对,穆兰儿女士是您的女儿,您曾经对她寄予厚望,爱之深,甚至将您的名‘兰’字赐予她,希望她如兰草般高洁,继承您的风骨。”
她微微叹息一声,语气带着一种残忍的温柔:“但是,您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从她当年选择跟贺锐鸿离开,决绝地抛弃您和穆家开始,那个您深爱着、寄予厚望的女儿,就已经不在了。这么多年,她可曾有过只言片语的回馈?可曾在与贺锐鸿相爱时,想过她的父亲因何而死?她守在贺锐鸿身边,享受着贺家夫人的尊荣,可曾有一刻,念及过您这个母亲?”
穆老夫人不说话。
祝星歌的目光毫不退缩地直视着穆老夫人微微颤动的瞳孔,说出了那句最诛心的话:“她不会回来了。您心里明白,她早已选择了贺家,选择了贺锐鸿。您现在的‘不行动’,与其说是保护她,不如说……是您在保护自己内心深处最后一点微弱的幻想,那个她或许有一天会回头的幻想。”
穆老夫人依旧没有说话,脸上的皱纹像是瞬间深刻了许多,挺直的脊背几不可查地微微佝偻了一下。那双锐利的眼睛里,冰封之下,是翻涌的痛苦和被彻底看穿后的无力。祝星歌的话,像一把最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她自欺欺人多年的伤疤。
死一般的寂静在包厢内蔓延。这不是拒绝,而是内心最坚固的防御被撼动时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