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广云城上空的对决暂告段落,城内暗流汹涌之际,遥远海岸边的黑石滩,战斗已然进入了最白热化、最残酷的绞肉机阶段。
黎明前最深邃的黑暗,被无数火把、火箭和燃烧的舰船残骸彻底驱散。原本灰黑色的滩头阵地,此刻如同被一只巨手用血与火反复涂抹过,呈现出一种诡异而惨烈的暗红色。
天云守将李将军,那身原本锃亮的将官甲胄,此刻已布满刀枪凿击的深痕与层层叠叠、凝固发黑的血痂。
他如同亘古以来便矗立在此的礁石,死死钉在最前沿那道由沙袋、断戟和尸体混杂垒砌的工事之后,声音早已嘶哑得如同破锣,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如同垂死巨兽的咆哮,激励着身边每一个还在喘气的儿郎:
“顶住!都给老子顶住!身后就是家乡父老,一步不退!!” 他猛地挥动那柄已经砍出七八个缺口的佩剑,剑锋划过一道凄厉的弧线,将一名刚刚嚎叫着攀上工事、面目狰狞的八岐武士连人带刀劈落下去,温热的鲜血溅了他满头满脸,更添几分狰狞。
八岐海上援军的攻势,疯狂得如同永不停歇的海啸,一浪高过一浪,带着毁灭一切的戾气。付出了数艘战舰被岸边天云军顽强操作的投石车砸成碎木的代价后,更多的八岐运输小艇如同嗜血的鲨鱼群,成功将潮水般的士兵送上了狭窄的滩头。
这些来自海上的援军,与广云城内那些被疲兵之计折磨得精神萎顿的守军截然不同,他们养精蓄锐多时,眼中闪烁着登陆建功、劫掠财富的狂热光芒,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疯狗,不顾伤亡地冲击着天云军摇摇欲坠的防线。
战场狭窄得令人窒息。黑石滩本就算不上开阔,此刻双方数以万计的士兵几乎像沙丁鱼般挤在一起,胸膛贴着后背,没有任何战术回旋的余地,只剩下最原始、最野蛮的搏杀。
天云军依仗工事结成的长枪阵,机械而顽强地一次次集体刺出,寒铁枪尖往往能同时穿透两三具敌人的身体,将冲上来的八岐士兵像串糖葫芦般钉死。
但后续的敌人立刻面无表情地踩踏着同伴尚且温软的尸体,嚎叫着继续涌上,用战刀、用斧头、甚至用牙齿,疯狂地破坏着枪阵。
刀光剑影在晨曦与火光的交织下疯狂闪烁碰撞,每一次金属的交鸣都可能意味着一条生命的终结。
弓箭手早已放弃了任何形式的齐射,他们站在稍高的礁石或临时搭建的木台上,双臂因为持续开弓而剧烈颤抖,进行着自由却精准到残酷的点射,每一支离弦的箭矢都直奔敌人的面门或咽喉,力求一击毙敌。
弓弦震动的嗡嗡声,成为了这片杀戮交响曲中持续不断的背景音。
尸体,已经不再是零散的点缀,而是层层叠叠地堆积起来,形成了新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障碍物。海浪无力地冲刷着滩涂,却带不走这浓稠的死亡,只让那些滑腻的内脏、断裂的残肢和破碎的甲叶混杂在一起,让脚下每一步都如同在地狱的污泥中跋涉。
鲜血早已浸透了每一寸沙土,汇聚成泊,甚至漫入了浅海,使得那拍岸的纯白浪花,都裹挟着令人作呕的粉红色。
空气中弥漫的气味复杂而恐怖——浓烈到极致的血腥味、人体烧焦的糊味、火油燃烧的呛人烟雾、以及海风也吹不散的咸腥与死亡的腐朽气息……种种味道混合在一起,足以让任何未经战阵的人瞬间崩溃。
李将军的身边,熟悉的亲卫、面孔稚嫩的新兵、久经沙场的老卒……如同被收割的麦子,一片片地倒下。
他眼睁睁看着一个最多不过十七八岁的年轻士兵,被一名凶悍的八岐武士用奇形战刀捅穿了腹部,但那孩子竟不知从哪里爆发出最后的力气,死死抱住敌人,张开嘴,用尽生命最后的力量,狠狠地咬住了对方的喉咙,两人一同滚倒在血泊之中,同归于尽。
不远处,一名双腿自膝盖以下被斩断的老兵,背靠着同伴的尸体,兀自坐在地上,浑浊的眼睛里燃烧着最后的火焰,用一杆折断的长矛,依旧顽强地捅刺着任何敢于靠近的敌人裤腿,直到被几把同时劈下的战刀彻底淹没……
惨烈!前所未有的惨烈!这已经超越了常规攻防战的范畴,而是两个民族之间意志与血肉的终极碰撞!
李将军只觉得心如刀绞,每一次麾下儿郎的倒下,都像是在他心头剜去一块肉。
但他更加清楚,自己在这里多坚守一刻,哪怕多拖延敌军一炷香的时间,广云城方向林羽大将军面临的压力就能减轻一分,那关乎整个南部战局、关乎十数万冤魂能否昭雪的战略计划,就多一分成功的可能!
这黑石滩,就是绞索,必须死死套住这群海上来的恶狼!
“为了天云!为了死难的同胞!杀——!” 他再次发出撕裂般的狂吼,体内那并不算特别高深的元力被压榨到极致,剑锋上吞吐着微弱的毫光,亲自扑向防线一处刚刚被敌人悍不畏死的冲锋撕裂的缺口。
剑光闪动,如疯虎入羊群,每一剑都倾注着他对这片土地和麾下将士的全部情感,必有八岐士兵溅血倒地。
他麾下将士,眼见主将如此悍勇,胸中那口悲愤之气被彻底点燃。他们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眼神中只剩下麻木的杀戮与同归于尽的决绝。
他们用卷刃的刀,用断裂的枪,用拳头,用牙齿,用尽一切手段,真正意义上地用血肉之躯,构筑着这道通往广云城、通往胜利与复仇的最后屏障!
然而,就在李将军刚刚堵住一处缺口,喘息未定之际,侧翼猛然传来一阵惊呼!一股约莫数百人的八岐精锐,不知何时利用几艘燃烧的残骸作为掩护,涉过齐腰深的海水,竟然迂回成功,狠狠撞上了天云军相对薄弱的左翼防线!
“不好!” 李将军目眦欲裂,左翼若被击穿,整个滩头阵地将瞬间被分割包围,后果不堪设想!他刚要分兵去救,正面敌军察觉到其分神,攻势骤然加倍,如同巨浪拍岸,将他死死钉在原地,分身乏术!
眼看左翼阵线就要崩溃,一股绝望的情绪开始如同瘟疫般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