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医院，伦敦的雾气似乎更加浓重了，粘稠而冰冷地附着在每个人的皮肤上。
三人没有乘坐任何交通工具，只是沿着安静的街道步行，仿佛需要这冰冷的空气来冷却方才在病房中感受到的压抑与虚伪。
“齐贝林先生，马尔科，”福尔摩斯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打破了沉默，“迪奥·布兰度的证词，看似完美，实则漏洞百出。”
马尔科立刻打起精神：“您发现了什么？”
“首先，是伤口的矛盾。”福尔摩斯冷静地分析，“他声称自己是在‘冲上去帮助乔治爵士，想把乔纳森拉开’时被击倒。如果真是这样，在那种正面的、意图制止的冲突中，他承受的攻击应该主要来自前方——胸骨、面部、手臂格挡伤。”
“但根据绷带缠绕的位置和我观察到的少量裸露皮肤的淤痕，他最主要的创伤集中在胸腹侧面，甚至后背靠近脊柱的位置有严重的撕裂伤痕迹。这更像是被人从侧面猛力撞击，或者在转身、闪避时被某种巨大的力量从侧后方扫中。”
威廉·齐贝林男爵缓缓点头，眼神凝重：“不错，作为一名身经百战的老同志，我也可以确认这一点。那种伤口形态，绝非正面冲突所能造成。”
“其次，”福尔摩斯继续道，“是他的情绪。他的悲伤、自责、恐惧，表现得过于‘标准’和‘流畅’，就像精心排练过的戏剧。一个人的真实情感，尤其是在经历如此惨剧和重伤初醒后，应该是更加混乱、矛盾，甚至会有空白和断裂的。”
“而他叙述的条理过于清晰，重点始终集中在‘指认乔纳森失控’这一个核心点上，对于其他细节，比如房间内的具体陈设变化、乔治爵士最后的准确话语、乔纳森戴上面具瞬间的具体表情……他都巧妙地以‘记不清’、‘太快了’、‘眼前一黑’带过。这更像是在规避可能暴露谎言的细节。”
马尔科握紧了拳头：“果然！他根本就是在诬陷乔纳森先生！”
“目前来看，他的证词可信度并不高。”福尔摩斯总结道，“但仅凭我们的怀疑和伤口分析，无法在法庭上推翻他的证词和那些对乔纳森不利的物证。现在，唯一的突破口，就是找到失踪的乔纳森·乔斯达本人。只有从他口中，我们才能得知那个房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没错。”福尔摩斯点头，“找到乔纳森·乔斯达，是揭开真相的唯一途径。无论他是凶手还是受害者，或是别的什么，他的下落和状态，是此案的核心。”
提到乔纳森的状态，威廉·齐贝林男爵的脸色变得无比严肃，他停下脚步，看向马尔科和福尔摩斯，声音低沉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我会动用我的一切方法和波纹感应，协助你们找寻乔纳森·乔斯达的下落。但是，有一点我必须事先声明——”
他的目光如同磐石般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根据我们齐贝林家族世代传承的知识与使命，一旦确认某人戴上了石鬼面，并被其力量侵蚀，那么此人曾经拥有的人性就将被彻底吞噬，不复存在。他不再是人，而是渴求鲜血、危害世间的怪物。届时，我将不会有任何犹豫，会毫不犹豫地……将他斩杀！”
“什么？！”马尔科心头巨震，虽然他知晓石鬼面的可怕，也明白齐贝林家族对抗吸血鬼的使命，但亲耳听到这位先祖要以如此绝决的态度面对乔纳森，他还是感到一阵窒息！
“齐贝林男爵阁下！难道……难道真的没有一点余地吗？乔纳森·乔斯达他……他是不一样的！他拥有着黄金般的精神！即便被迫戴上石鬼面，他也未必会完全丧失人性！”
齐贝林男爵看向马尔科，眼神中带着一丝对年轻人天真的怜悯，但更多的是一种历经沧桑后的冷酷认知：“年轻人，你或许不了解石鬼面真正的恐怖。我亲眼目睹过被它转化的怪物，它们曾经也可能是善良的农夫、慈爱的父亲、纯洁的少女……但面具的力量会放大内心最深处的黑暗与欲望，彻底扭曲其意志！”
“一旦转化为吸血鬼，它们生存的唯一意义只剩下吸血，没有任何理性与良知可以残留。你所说的‘黄金精神’，在石鬼面的绝对邪恶面前，不堪一击。为了更多无辜者的生命，我必须这么做。”
巷子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马尔科还想争辩，但想了又想后，感觉自己此时的任何话语，都是苍白的。
他知道，在齐贝林男爵根深蒂固的信念和惨痛的经验面前，他为乔纳森·乔斯达所做的辩护，是多么的无力。
这时，福尔摩斯开口了，他的声音依旧冷静，像是一把试图在绝对原则之间寻找缝隙的手术刀：“齐贝林男爵，我尊重您的使命和原则。我并非要求您放弃您的职责。但是，在您执行那最终的‘处刑’之前，能否请您答应我一个请求？”
他看向齐贝林男爵，目光坦诚：“如果，我们真的找到了乔纳森·乔斯达，无论他变成了什么样子，请让我有机会从他身上，获取到关于乔治·乔斯达爵士被害一案的最终真相。”
“这不仅是为了给死者一个交代，也是为了还活着的人一个清白，更是为了彻底厘清迪奥·布兰度在这其中扮演的角色。这对我完成我的‘调查’，至关重要。”
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带着法律的严谨：“当然，如果在我的调查结束后，证据确凿地表明，乔纳森·乔斯达确实亲手杀害了他的父亲，并且已经变成了您所说的危害人间的怪物。那么，我请求您，至少在形式上，让他在接受完英国法律的审判和裁决之后，再执行您的处刑。这是程序正义的要求。”
福尔摩斯的话，在冰冷的原则与现实的需求之间，架起了一座脆弱的桥梁。
他既承认了齐贝林男爵使命的正当性，又坚持了自己追寻真相和法律程序的立场。
威廉·齐贝林男爵沉默了片刻，他锐利的目光与福尔摩斯平静却坚定的眼神对视着。
最终，他缓缓点了点头，这是一个战士对另一位智者的尊重与妥协。
“可以，福尔摩斯先生。我答应你。若找到他，我会先让你尝试获取真相。如果法律需要审判一个怪物，我也会等待。但是，”他的语气再次变得不容置疑，“一旦确定他失控并对人类产生威胁，或者在你得到真相和法律完成程序之后，我将即刻执行我的使命，绝不姑息。”
协议，在伦敦的浓雾与小巷的阴影中，以这样一种沉重的方式达成了。
“那么，事不宜迟。”福尔摩斯重新戴好了他的猎鹿帽，目光投向雾气深沉的伦敦夜空，“我们分头行动。齐贝林男爵，请您利用您的经验和特殊方法，寻找乔纳森可能藏身的地点，尤其是那些黑暗、潮湿、避光之处。”
“马尔科，你与我回贝克街，我们需要整理目前所有的线索，并且，或许可以借助你那种特殊的能力，尝试定位。”
威廉·齐贝林男爵微微颔首：“我会的。伦敦的地下世界，以及那些被遗忘的角落，我很熟悉。一有消息，我会设法通知你们。”
说完，他扶正了头上有些歪斜的礼帽后，身影如同融入阴影般，迅速消失在巷子的另一端。
马尔科回头望了一眼医院的方向，又看了看齐贝林男爵消失的巷口，最后将目光投向眼前迷雾笼罩的城市。
乔纳森，你到底在哪里？如果你真的变成了吸血鬼，是否还能保持一丝清醒？
而dIo，此刻又在酝酿着怎样的阴谋？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