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羽攥着那两千块“夜班补贴”,崭新的钞票边缘硌得掌心发疼。
屈辱、恐惧、以及那化为飞灰的“路引”纸币带来的认知冲击,在他脑中疯狂搅动,让他毫无睡意。
他脱力地坐在收银台后的塑料椅上,背脊抵着冰冷的柜壁,目光空洞地注视着惨绿灯光下货架上那些色彩失真的商品。
冷藏柜的嗡鸣成了唯一的背景音,单调重复,如同催眠的魔咒,却无法安抚他紧绷的神经。
他就这样枯坐着,紫府深处的残印在经历了强烈的悸动后陷入一种疲惫的沉寂。
时间在死寂中流逝,墙上的电子钟无声地变换着数字。
饥饿感早已被更强烈的精神冲击淹没,身体的疲惫也仿佛被某种麻木感取代。
他像一尊被遗忘在惨绿炼狱中的石像,熬过了后半夜的每一分每一秒。
惨绿的灯光似乎永不疲倦。
终于,电子钟的数字跳到了 07:00。
这夜班,终于结束了。
林羽僵硬地动了动脖子,看向门口。
往常这个时候,夏晓薇那带着一丝青春活力的身影会准时推开沉重的玻璃门,开始白天的交接。
然而今天,门外只有渐渐亮起的、被城市高楼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光,玻璃门纹丝不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07:15…07:30…
夏晓薇的身影始终没有出现。
仓库方向的铁门无声滑开。
店长高大的身影踱了出来,依旧穿着那身古怪的黑色长风衣,苍白英俊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熬夜的痕迹。
他径直走到收银台前,目光扫过像尊雕塑般坐着的林羽,和他手边那两叠刺眼的红色钞票,嘴角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弧度。
“别等了。”
店长低沉沙哑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小夏是学生,今天开学,上课去了。”
林羽迟缓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带着一丝茫然。
开学?
学生?
这个理由如此普通,甚至带着点人间的烟火气,却与这间惨绿灯光笼罩、昨夜还上演着诡异事件的便利店格格不入,让他一时有些恍惚。
“所以,”
店长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自己的袖口,动作优雅,
“店里没人了。”
他抬眼,目光落在林羽那张因熬夜和巨大精神压力而显得格外憔悴的脸上,
“我准备关门了。”
关门?
林羽混沌的思绪转动了一下,目光下意识地投向仓库旁那扇薄薄的、通往他“宿舍”的门板。
那个狭小、昏暗、散发着霉味的地方,此刻竟成了他唯一能想到的避风港,哪怕它像口棺材。
“那……我……”
林羽的声音干涩沙哑,
“我待在里面……”他指了指储藏室的方向。
店长顺着他的手指看了一眼,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仿佛闻到了什么不好的气味。
他转回头,看着林羽,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
“不行。关门就是关门,店里不留人。这是规矩。”
他顿了顿,补充道,
“晚上十点,门再开。”
规矩!
又是这该死的规矩!
林羽的心沉了下去,一股被扫地出门的冰冷感瞬间攫住了他。
他熬了一整夜,精神濒临崩溃,此刻连那个破储藏室都不能待?
看着林羽脸上无法掩饰的疲惫、失落和一丝愤怒,店长像是想起了什么,脸上那点细微的表情也消失了,恢复了惯常的冰冷。
他慢悠悠地从风衣内侧口袋的皮夹里,抽出一张红色的钞票。
一张一百元。
“拿着。”
店长两根手指夹着那张百元大钞,动作随意得如同递出一张纸巾,递到林羽面前。
“算是补偿你今天白天的……嗯,”
他似乎斟酌了一下用词,
“住宿和伙食。毕竟店门关了,你也没地方待着,总得吃饭,不是么?”
一百块!
林羽看着那张崭新的、红色的钞票,一股强烈的屈辱感混合着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再次涌上心头!
两千块的“补贴”是用命换来的屈辱,这一百块算什么?
打发流浪汉的施舍?
还美其名曰“补偿”住宿伙食?
他那个连狗窝都不如的储藏格,加上一顿不知在哪里的饭,值一百块?
店长那轻描淡写、仿佛打发麻烦的语气,比昨夜直接的嘲讽更让人心寒。
他真想一把拍开那只苍白的手!
真想把这轻飘飘的一百块扔回店长那张冷漠的脸上!
但他没有动。
身体的极度疲惫和现实的冰冷像两条沉重的锁链,将他死死锁在原地。
他需要地方休息,需要食物。
这一百块,是此刻唯一能抓住的、能让他暂时喘息的东西,哪怕它沾满了羞辱。
他死死咬着牙,口腔里似乎又尝到了昨晚的血腥味。
最终,他还是伸出了微微颤抖的手,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麻木,接过了那张红色的百元钞票。
纸币的边缘冰凉,在他滚烫的掌心留下清晰的触感。
店长似乎连多看一眼都嫌浪费时间,确认林羽接过钱后,便转身走向便利店的正门。
他动作利落地开始拉下沉重的金属卷帘门。
“哗啦——咔哒!哗啦——咔哒!”
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和锁扣落下的声音一声接一声,如同冰冷的宣告。
惨绿的灯光被迅速切割、吞噬,最终彻底消失在厚重的金属闸门之后。
最后一声沉重的“砰”响,宣告着林羽被彻底隔绝在外。
清晨的阳光有些刺眼地落在他身上,带着城市特有的尘埃和喧嚣。
林羽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手里紧紧攥着那个破旧的搪瓷杯,口袋里装着那两千一百块钱——
两千是买命钱,一百是打发钱。
身后是紧闭的、如同怪兽巨口般的便利店闸门,眼前是川流不息却无比冷漠的城市。
他像一个刚刚被赶出家门的弃儿,茫然四顾。
一百块……
店长施舍的“补偿”。
他用这一百块,能去哪里找个地方躺下?
能吃顿什么样的饭?
阳光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被彻底放逐的冰冷和无边无际的茫然。
他捏了捏口袋里那叠厚厚的钞票,又摸了摸那张孤零零的一百元,最终,拖着如同灌了铅的双腿,汇入了街头面无表情的人流之中。
他的“白天”,在经历了一个惊魂未定、彻夜未眠的夜晚后,以一种更加狼狈和无处安放的方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