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里死寂的余韵还未完全散去。
一些原本就底气不足、纯粹是来浑水摸鱼的“鬼谷传人”,在林羽那身玄金道袍带来的无形压迫和招牌断裂的震慑下,已是面如土色,手脚发软。
他们甚至不敢再去看林羽的方向,只是低着头,手忙脚乱地收拾着自己那些粗制滥造的招牌和简陋家当,灰溜溜地挤出人群,头也不回地逃离了这条巷子。
空出来的位置,在短暂的沉寂后,很快就被巷子外面闻风而动、新赶来的“鬼谷传人”迅速填补。
新的招牌挂起,新的摊主坐下,带着初来乍到的兴奋和试探,目光时不时瞟向巷子深处那个玄色的身影,带着几分好奇,几分不以为然,还有几分隐藏的竞争意味。
巷子,似乎又恢复了之前那种鱼龙混杂、喧嚣浮躁的状态。
林羽对这一切视若无睹。
他端坐在那张崭新的普通藤编小马扎上,背脊挺得笔直,玄色道袍的厚重与金银符文的华贵,与他身下简陋的马扎、面前普通的方桌形成一种奇异的张力。
他双目微阖,如同老僧入定,气息沉凝如山岳,仿佛周遭的嘈杂都与他无关。
他只是在静静地等待,等待第一个愿意上前、真正寻求指引的“缘”。
时间在巷子的喧闹中缓缓流淌。
终于,一个穿着略显陈旧但洗得干净的夹克、约莫三十多岁的男人,带着一脸挥之不去的焦虑和疲惫,犹犹豫豫地走进了巷子。
他目光在两侧花花绿绿的“鬼谷传人”招牌上扫过,充满了茫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这么多“传人”?
该信哪个?
他叫李卫,今年是他参加国家公务员考试的最后一次机会。
前几次的失败,像沉重的枷锁套在心上,巨大的压力和家人的期盼几乎让他喘不过气。
听说这条巷子出了个“鬼谷传人”算得极准,他才抱着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寻来。
可眼前这阵仗……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准备随便找个摊子碰碰运气时,目光无意间扫到了巷子深处。
那身玄色为底、金银符文流淌的道袍,在周围一片廉价、浮躁的骗术氛围中,如同淤泥中绽放的青莲,瞬间抓住了他的眼球。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庄重与深邃,带着一种令人不由自主想要信服的沉静力量。
李卫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朝着那个角落挪去。
周围其他摊主或明或暗的招呼声,他似乎都没听见。
他走到林羽的方桌前,看着眼前这个闭目端坐、气息渊深的年轻人,心中那份焦虑奇异地平息了几分。
他犹豫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开口:“大…大师?能…能请您指点一下吗?”
林羽缓缓睁开眼。
那双眸子清澈平静,如同深潭映月,没有丝毫江湖术士的油滑与算计。
他看向李卫,目光仿佛能穿透他表面的焦虑,看到其内心深处的执着与不安。
“请坐。”林羽的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李卫连忙在林羽对面一个小板凳上坐下,双手紧张地绞在一起。
“大师,我…我想问问…国考……”李卫的声音带着颤抖。
“写一字。”林羽言简意赅,将那方普通的石砚和紫毫笔轻轻推到他面前,示意他沾墨书写。
李卫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绪。
他拿起笔,蘸了墨,在铺开的普通白纸上,郑重地写下一个字——“因”。
字迹端正,却透着一股紧绷感。
林羽的目光落在那个“因”字上,眼神微凝,仿佛有无数无形的丝线在字迹间流转推演。
片刻,他抬眼看向李卫,语气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此字拆解,‘口’中有‘大’。‘口’为国门之象,‘大’者,一人也。国内一人。”
李卫的心猛地一跳,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国…国内一人?大师,您的意思是……”
“此象主功名有望。”林羽微微颔首,肯定了李卫心中那不敢宣之于口的狂喜。
但紧接着,林羽话锋一转,目光变得格外深邃,直视李卫的眼睛,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打在他心上:
“然,命由心造,运在人为。”
“此‘因’字,亦是因果之‘因’。你心中所求之‘果’,其‘因’在你自身。”
“若因我今日一句‘有望’,便如获至宝,心生懈怠,以为天命已定,便可高枕无忧,从此放弃悬梁刺股之苦读……”
林羽的声音陡然加重,带着一种振聋发聩的警示:
“那便是自种恶因!待到放榜之时,名落孙山,便是你今日盲目自信、懈怠不修之恶果!”
李卫脸上的狂喜瞬间凝固,随即化作一片苍白,冷汗涔涔而下。
林羽的话,像一盆冰水,浇灭了他刚刚燃起的侥幸之火,也彻底点醒了他!
是啊!
就算有希望又如何?
不努力,希望就是泡影!
大师这是在点醒他,不能把自己的命运寄托在一句预言上!
他猛地站起身,对着林羽深深一躬,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和感激:“多谢大师点醒!学生明白了!定当谨记教诲,不敢有丝毫懈怠!” 说完,他掏出几张钞票,恭敬地放在桌上,再次躬身,然后脚步坚定地转身离去。
那背影,少了几分彷徨,多了几分沉甸甸的责任和破釜沉舟的决心。
整个过程,都被不远处的“胡老”山羊胡子老头竖着耳朵听了个清清楚楚。
看到李卫激动离去,又听到林羽最后那番“漂亮话”,胡老头嘴角一撇,浑浊的老眼里满是讥讽和不屑。
“切!”他压低了声音,对着旁边一个同样在看热闹的摊主嗤笑道,“我当是什么真本事!原来也不过是些糊弄人的套路话!”
“哦?胡老,您看出门道了?”旁边摊主好奇地问。
“哼!”胡老头捋了捋他那几根稀疏的山羊胡,一副“老夫早已看穿一切”的模样,“你看他,先说个‘国内一人’,给人点甜头,让人高兴。然后立马来个‘但是’,说什么‘命由心造’、‘不能懈怠’,这不就是万金油吗?考上了,是他算得准;考不上,是那小子自己没努力,赖不到他头上!两头堵,滴水不漏!这种话术,老夫行走江湖几十年,用得比他熟多了!”
他越说越觉得有理,声音也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带着点教训后辈的味道:“年轻人,花架子是好看,这身行头也唬人,但肚子里没真东西,光靠耍嘴皮子,在这条巷子里,可混不长!”
周围几个摊主听了胡老头的分析,也纷纷点头附和,看向林羽摊位的目光,又多了几分轻视。
“胡老说得在理啊!”
“可不就是嘛,空话套话,谁不会说?”
“穿得再好,也是个嘴把式!”
林羽端坐桌前,对胡老头那边传来的、刻意让他听到的议论充耳不闻。
他神色平静无波,目光低垂,仿佛在凝视着桌上那方普通的石砚,又仿佛穿透了石砚,看到了更深远的东西。
他不需要辩解,更不屑于与这些井底之蛙争辩。
真金,自不怕火炼。
他的道,不在口舌之争,而在洞彻天机,在点醒迷途。
当真正的“大事”来临,当那些虚妄的谎言在铁一般的事实面前被击得粉碎时,一切喧嚣,自然尘埃落定。
他只是在等。
等下一个有缘人。
等一个足以让这满巷的“鬼谷传人”噤若寒蝉、让那自以为是的胡老头目瞪口呆的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