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发店的旋转椅停下,吹风机的嗡鸣声戛然而止。
林羽有些僵硬地坐在椅子上,看着镜子里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自己。
油腻打结的乱发被修剪成了利落的短发,清晰地露出了他原本饱满的额头和清晰的发际线。
脸上积攒了月余的污垢被彻底洗净,露出了底下那张经过伐毛洗髓、元婴初成后,肌肤莹润、五官清俊的面容。
虽然长期的“流浪”和刻意收敛气息让他看起来有些消瘦和苍白,但那份底子还在,眉眼间的轮廓甚至比之前更加分明,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静气质。
只是这沉静之中,此刻却掺杂着几分难以掩饰的局促和不安。
干净,意味着暴露的风险成倍增加。
“哇!这才对嘛!”
马疏萤站在他身后,双手搭在椅背上,看着镜子里焕然一新的林羽,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脸上满是惊艳和欣慰,
“你看看,多精神的一个小伙子!之前真是被埋没了!”
她越看越觉得满意,心中那股“改造成功”的成就感油然而生,但随即涌上的,是更深的惋惜和心疼。
这么好的一个小伙,瞧这眉眼,这骨相,要是生在正常家庭,好好培养,不知道会有多出色!
怎么就沦落到街头流浪,吃了那么多苦,连和人正常交流都害怕呢?
母性的怜爱在她心中泛滥,几乎要满溢出来。
她看着林羽那双虽然低垂却清澈明亮的眼睛,看着他挺拔的鼻梁和紧抿的、形状好看的嘴唇,一个念头突然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这孩子,收拾干净后,模样真是周正……
不知道……
和天涯站在一起,配不配?
这个想法让她自己都吓了一跳,脸上微微发热。
天涯是她的女儿,虽然不常回家,但也是她的心头肉。
她赶紧甩甩头,把这有些荒唐的念头压下去,现在想这些还太早了,当务之急是让这孩子先恢复正常的生活。
“走了走了,衣服买好了,头发也理了,我们回家!”
马疏萤心情愉悦,再次拉起林羽的手腕。
这一次,触手的不再是粗糙污秽的皮肤,而是温热和略显细腻的触感,让她更加坚定了要照顾好这个“可怜孩子”的决心。
林羽被动地被她拉着,走出理发店。
阳光洒在他干净的脸上,让他微微眯起了眼。
周围投来的目光似乎也变了,从之前的嫌恶和惊奇,多了几分好奇和打量。
这让他更加如坐针毡,只能尽力缩着肩膀,加快脚步,恨不得立刻回到那个相对封闭的公寓里去。
回到况砚深的公寓,马疏萤兴致勃勃地督促林羽去客房把新衣服都换上。
林羽抱着那一大袋新衣服,走进客房,关上门,背靠着门板,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气。
危机四伏。
他低头看着袋子里柔软崭新的衣物,眼神复杂。
最终,他还是换上了一套最简单的纯棉t恤和运动长裤,脚上也换上了新的袜子和运动鞋。
衣服很合身,面料舒适,但他却感觉浑身不自在,仿佛被套上了一层不属于自己的、格外显眼的皮囊。
当他磨磨蹭蹭地走出客房时,等在外面的马疏萤眼睛又是一亮!
人靠衣装马靠鞍!
换上干净合身的衣服,林羽整个人的气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虽然依旧刻意佝偻着背,眼神躲闪,但那挺拔的身形和清俊的容貌是掩盖不住的。
此刻的他,更像是一个家境良好、却因某种变故变得内向自闭的年轻人,而非一个纯粹的流浪汉。
“好好好!这才像样!”
马疏萤围着他转了两圈,越看越欢喜,忍不住伸手帮他理了理其实并不乱的衣领,
“以后就这样,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多好!”
林羽身体微微一僵,强忍着没有躲开,只是把头垂得更低,含糊地“嗯”了一声。
然而,他全部的心神,都用来维持这副怯懦的表象,以及警惕着可能从任何方向投来的窥探。
他的神识如同最精细的丝网,以自身为中心,细细感知着公寓内的每一丝空气流动,每一缕微弱的声音。
他“听”到马疏萤去厨房准备午餐时,嘴里还哼着轻快的小调。
他“感知”到窗外楼下街道上,行人匆匆,车流不息。
他甚至能“感觉”到这栋大楼本身结构的微弱震动,以及埋藏在墙壁内部的电线中流动的电流。
元婴期的敏锐感知,在此刻成了他维系伪装的唯一倚仗。
他必须确保自己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每一个无意识的动作,都不会流露出属于“林羽”或者“修士”的痕迹。
午餐时,马疏萤不停地给林羽夹菜,语气更加温柔,甚至带着几分哄劝的意味:
“多吃点,你看你瘦的。以后想吃什么就跟姐姐说,姐姐给你做。”
她看着林羽安静吃饭的样子,那个关于自己女儿天涯的念头又忍不住冒了出来。
天涯那丫头,性子跳脱,独立得要命,这么多年也没个稳定的男朋友。
要是……
要是能有个像这孩子一样懂事安静的男孩在身边,说不定能收收心?
当然,这念头她也只是想想,很快又被自己否定。
天涯那关就过不了,而且这孩子心理创伤这么重,谈这些太不现实了。
还是先把他照顾好,让他慢慢打开心扉最重要。
林羽对马疏萤内心的波澜起伏一无所知,他全部的精力都用在应对眼前的食物和维持人设上。
他用筷子依旧显得有些笨拙,吃饭速度很快,但不再像第一次那样用手抓食和舔碗,毕竟“学习能力”也是要有一点的,不能一直停留在原始状态。
他能感觉到,马疏萤对他的态度,从最初的同情收留,似乎正在朝着某种更深的、带着规划意味的关怀转变。
这让他更加警惕。
牵扯越深,将来脱身就越麻烦,暴露的风险也越大。
下午,马疏萤试图和林羽聊天,问他一些模糊的问题,比如“还记得小时候的事情吗?”“喜欢做什么?”之类。
林羽一概以摇头、沉默或者含糊的“不记得”、“不知道”来应对,充分扮演了一个因长期创伤而记忆模糊、情感封闭的角色。
马疏萤也不气馁,反而更加耐心。
直到傍晚,况砚深下班回来。
他用钥匙打开门,换鞋,动作一如既往地沉稳。
当他走进客厅,目光落在坐在沙发上、穿着新衣服、头发清爽、面容干净的林羽身上时,他的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那双冰冷的眼睛,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从上到下,将林羽“焕然一新”的形象尽收眼底。
林羽在他目光扫过来的瞬间,就如同被猛兽盯上的猎物,全身的寒毛都要竖起来了!
他立刻从沙发上弹起来,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低着头,不敢与况砚深对视,身体微微颤抖,将那种刻在骨子里的“恐惧”演绎得淋漓尽致。
况砚深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了足足有五六秒钟。
那目光仿佛带着重量,压在林羽身上,让他几乎要喘不过气。
马疏萤见状,立刻从厨房探出头,不满地道:
“况砚深!你一回来就吓唬孩子!看把他吓的!”
况砚深收回目光,面无表情地走向自己的房间,只在经过林羽身边时,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极低的声音,留下了一句冰冷的话语:
“皮囊换了,骨子里的东西,变不了。”
林羽的心脏猛地一跳!
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凝固!
他知道了!
他一定知道什么!
巨大的危机感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
他死死地低着头,用尽全部力气才控制住自己没有流露出任何异样,但后背却已经被冷汗浸湿。
这个没有魂魄的况砚深,比他想象的还要可怕!
夜幕再次降临。
林羽躺在客房的地铺上,睁大眼睛望着天花板,心中一片冰凉。
马疏萤的怜爱如同温暖的牢笼,况砚深的审视如同悬顶的利剑。
他就像一只误入猛兽巢穴的兔子,在看似安全的庇护下,实则步步杀机。
游历香港,拔除毒瘤的计划尚未开始,他自己却先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局。
接下来,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