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迷域底层。
予乐安刚完成一个配送任务,终端跳出一条没有具体房间号只标注了【特殊配送点 Alpha】和一行动态密码的指令,酬金高得惊人。
他心下一沉,有种不祥的预感,按照终端地图的指引,他穿过几条从未走过的加密通道,最终停在一扇没有任何标识的金属门前。
输入动态密码,门悄无声息地滑开,门后的景象让他怔住了。
与迷域其他地方欲望横流的风格截然不同,这里像是一个充满未来感的私人安全屋。
灯光是柔和的暖白色,照亮着宽敞的空间,没有多余的装饰,只有必要的家具。
这里安静整洁,零就坐在那张沙发上。
他依旧戴着那张纯黑的光滑面具,但换下了劲装,穿着宽松的衬衫和长裤,姿态慵懒地靠在那里,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
“东西放桌上。”他没有抬头,声音透过面具传出。
予乐安依言,将需要配送的那个密封金属盒轻轻放在茶几上,转身就想离开这个让他浑身不自在的地方。
“等等。”
予乐安的脚步顿住。
沈行放下平板,抬起眼,“会玩牌吗?”
予乐安愣了一下,但立刻拒绝:“我还有下一个任务……”
“加钱。”沈行打断他,“陪我玩几局,赢了有额外酬劳,输了……”
他指尖轻轻敲了敲茶几上早已准备好的一排晶莹的酒杯和旁边那瓶开启的烈酒,“喝一杯就行。”
予乐安抿紧了唇,他不想留在这里,更不想和这个危险的男人有任何工作之外的牵扯,但当下这种状况别无选择。
他沉默了几秒,终究还是低声回答:“会一点。”
“很好,坐。”沈行指了指对面的位置。
予乐安乖乖坐下,身体绷紧。
沈行拿起一副扑克,手法娴熟地洗牌,动作流畅而优雅,却让予乐安有莫名的熟悉感。
“规则很简单,比大小,一局定胜负,你输喝酒,我输……”沈行说。
他随手从旁边拿起一叠未拆封的现金,放在茶几另一边,“这些归你。”
那叠钱的厚度远超予乐安一晚的辛苦所得。
牌局开始。
第一局,沈行翻过一张黑桃K。
予乐安看着自己手中的红心7,沉默地将牌放下。
“喝。”
予乐安拿起离自己最近的那杯酒,烈酒灼烧着喉咙,一路滚烫地滑入胃中,带来一阵不适的暖意。
第二局,沈行是方块q。
予乐安是梅花9。
他又沉默地喝下了一杯。
第三局,沈行是红心A。
予乐安看着自己手中的黑桃2,他都要以为这牌被动过手脚,但他没有证据。
第三杯酒下肚,他的脸颊开始泛起不正常的红晕,眼神也有些氤氲,但还是强撑着坐得笔直。
沈行始终隔着面具观察着他,看他强自镇定的样子比在迷域里看到他狼狈挣扎又多了另一种不同的趣味。
第四局开始。
这次予乐安拿到了一张方块A。
而沈行翻开的是一张梅花10。
予乐安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赢了?
沈行看着那张方块A,又看了看予乐安因为意外欣喜的眼睛,他将那叠厚厚的现金推到了予乐安面前。
“你的了。”
予乐安没有立刻去拿。
“继续?”沈行已经开始重新洗牌,动作不紧不慢。
予乐安目光瞥向那排还剩很多的酒杯,又摸了摸自己已经开始发烫的胃,犹豫了一下。
赢来的钱很诱人,但他不确定自己的运气,也不确定自己的酒量。
“我该走了......”他选择了谨慎,站起身拿起那叠赢来的钱低声说。
沈行洗牌的动作停下,抬头看他,“随你。”
予乐安不再停留,慌张离开了这安静得令人窒息的安全屋。
门在他身后关上。
沈行独自坐在沙发上,摘下了面具,露出冷漠的脸。
他拿起予乐安刚才喝过的杯子在指尖漫不经心地转动着,然后将杯中残余的酒液一饮而尽。
予乐安一如既往穿梭于各个区域完成配送任务,但那些高风险的指令明显减少了,取而代之的是频繁指向【特殊配送点 Alpha】的召唤。
每一次,都是牌局。
沈行以零的身份对此乐此不疲,规则如旧,予乐安输则喝酒,沈行输则给钱。
牌局的地点也始终在那间整洁冰冷的安全屋内,予乐安从一开始的极度抗拒到后来渐渐变得有些麻木。
他无法拒绝那高昂的陪玩酬劳的赢钱机会,这能极大缓解母亲那边的经济压力,但他也清楚地知道,自己正在与虎谋皮。
沈行洗牌发牌的动作永远优雅从容,隔着光滑的黑色面具,予乐安无法窥探其下的情绪。
他输多赢少,胃袋在一次次烈酒的灼烧下变得脆弱,酒量却被迫见长。
予乐安从最初三杯就头晕目眩,到现在能勉强支撑五六杯而不失态。
他学会了在牌局中更加沉默,更加隐藏自己的情绪,即使赢了也只是默默收下钱,不会流露出任何欣喜,即使被烈酒呛得眼眶发红,也会迅速低下头不让对方看见自己的狼狈。
今晚,他又一次坐在了那张熟悉的对面的沙发上。
牌局已过半,予乐安面前已经空了两个酒杯,胃里火烧火燎,但眼神在酒精的浸润下,反而透出异样的清醒。
新的一局。
沈行发牌,他的动作比平时慢了些,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予乐安翻开自己的牌,是一张红心 J,不算大,但有机会。
他抬起眼,看向沈行。
沈行的手指按在自己的牌上,没有立刻翻开,面具孔洞后的目光,审视着予乐安泛红的唇线上。
“今晚换个小规则,怎么样?”沈行问。
予乐安心头一紧,警惕地看着他。
“这局如果你输了,回答我一个问题,任何问题必须说实话。”
予乐安的瞳孔猛地收缩,问题?实话?
他想知道什么,关于自己?
“当然,你可以选择不玩,现在离开,之前的酬劳照付,或者……”沈行顿了顿,“赌一把,赢了钱翻倍。”
予乐安的手指在膝盖上悄然攥紧,他思考着要怎么做。
拒绝拿着现有的钱安全离开还是赌一把很为了翻倍的酬劳,也为了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倔强。
过了许久予乐安才点点头,沈行愣了一下,随即他缓缓翻开了自己的牌。
一张黑桃q。
大于予乐安的红心J。
予乐安输了。
他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沈行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待着。
予乐安重新睁开眼,目光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声音很低:
“......你问吧。”
沈行身体前倾,隔着茶几,那无形的压迫感增强了数倍,他的声音透过面具一字一句地敲打在予乐安的心上:
“为什么,那么需要钱?”
问题直白尖锐,予乐安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脸色变得惨白,连酒精带来的红晕都无法掩盖。
他看向那张近在咫尺的黑色面具,眼中充满了被冒犯的惊怒。
予乐安张了张嘴,想编造一个谎言,比如欠了债,比如想买什么东西……
但在对方看起来能洞悉一切的目光注视下,所有虚假的言辞都卡在了喉咙里。
“必须说实话。”沈行冷冷地提醒,打断了他所有的侥幸。
予乐安咬住了下唇,他不能说实话,绝对不能,那是他最后的底线。
可是规则是他亲口同意的......
心理挣扎让他额角渗出了细密的冷汗,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慌张感压得他喘不过气。
予乐安颓然地垮下肩膀,声音破碎不堪:
“我……我不能说……”他违背了规则,选择了逃避。
说完这句话,予乐安猛地站起身,不敢去看沈行的反应,踉跄着冲向门口,他连赢来的钱都忘了拿。
金属门在他身后合拢,隔绝了他狼狈逃离的背影。
沈行坐在沙发上,没有阻拦,他看着予乐安仓惶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那张赢了的黑桃q和对面那张孤零零的红心J,眼神极其复杂。
逃离那间令人窒息的安全屋后,予乐安走在迷域昏暗的走廊,额头上全是冷汗。
他用力呼吸着平复狂跳的心脏,他害怕对方会继续探究,害怕自己拼命隐藏的软肋会暴露在那双冰冷的眼睛之下。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必须尽快赚到足够的钱,然后彻底离开这个鬼地方。
每次发来新的任务,予乐安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害怕又会被分配送到戴着黑色面具的人那里,不过他还算幸运的,在那之后就没遇到过了。
只是这天晚上,他接到了一个送往d区水牢的任务。
d区是迷域更深处,以进行一些更极端的游戏而闻名,那里的空气都比其他地方更粘稠恶心。
水牢并非真正的牢房,而是被设计成监牢风格的沉浸式派对场地。
中央是一个巨大的温水泳池,周围是铁栅栏和仿造的岩石墙壁,灯光幽暗。
予乐安端着需要配送的特效饮料穿过扭动的人群,走向指定的卡座。
泳池里,一些男男女女穿着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纠缠嬉戏,发出放浪形骸的呻吟。
予乐安目不斜视,只想尽快完成任务离开。
就在他放下托盘准备转身时,泳池边突然爆发出一阵剧烈的骚动和尖叫。
“放开我!救命!我不玩了!!”一个穿着学生制服装扮的女孩正被一个浑身布满纹身的光头壮汉死死拽着往泳池深处拖。
女孩脸上写满了真实的恐惧,拼命挣扎,水花四溅。
“妈的,给脸不要脸,来了这里还装什么清纯。”光头壮汉骂骂咧咧,手臂像铁钳一样箍着女孩的腰。
周围的人群有的在起哄,有的冷漠地看着,没有人上前阻止。
在水牢这种强迫参与的戏码,有时也被视为游戏的一部分。
予乐安的脚步顿住了。
他看着那个女孩绝望的眼神,听着她带着哭腔的呼救,呼吸困难。
阿杰的警告在耳边回响,理智告诉他,不要多管闲事,在这里,自保才是第一位的。
可是……那个女孩的样子,让他想起了曾经某个时刻,绝望无助的自己。
就在他内心激烈挣扎的瞬间,那光头壮汉被女孩的挣扎激怒了扬起蒲扇般的大手,眼看就要朝着女孩的脸扇下去。
“住手!”
一声清冷的呵斥骤然响起。
不是予乐安发出的,声音来自他侧后方。
一个穿着迷域高级管理层黑色制服男人走了出来,他身形不算特别魁梧,但气场沉稳,眼神锐利如鹰隼,直接锁定在那个光头壮汉身上。
是刀哥手下负责d区秩序的主管银狐。
银狐走到泳池边,声音冰冷:“水牢的规矩自愿参与,强迫坏了规矩。”
他身后两名同样穿着黑色制服的安保人员无声地上前。
光头壮汉认识银狐,看到他出面,气焰顿时矮了半截,悻悻地松开了女孩,嘴里嘟囔着:“开个玩笑而已……”
女孩一获得自由,立刻哭着爬上岸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银狐冷冷地瞥了那壮汉一眼:“你,今晚的消费双倍,再有下次永久列入黑名单。”
说完他这才刚刚注意到旁边端着托盘还站在原地的予乐安。
“东西送到了就离开,别在这里碍事。”
予乐安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周围那些还沉浸在狂欢中的人群,心底涌起一股复杂的寒意。
在迷域存在着扭曲的秩序,弱肉强食是底色,但会引发混乱的强迫行为,却又被管理层所禁止。
或许仅仅是因为那会影响生意,或者触犯了某些更上层人物的规矩?
他刚才那想要做点什么的冲动在这种冰冷的秩序面前显得微不足道。
予乐安甚至没有勇气像银狐那样站出来。
深深的无力感包裹了他。
予乐安重新低下头,拉紧脸上的面具迅速消失在了d区迷离的灯光和喧嚣中。
这一次的经历,没有零的参与,却同样让他深刻地感受到了迷域的残酷和自身的渺小。
他只是一个挣扎求存的信使,连自身都难保,又哪有余力去顾及他人。
攒钱,离开。
这个念头,从未如此刻般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