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北方河道,经水工数月修缮,也一改往日淤塞之态。黄河下游几条支流疏通后,不仅解决了数州的灌溉难题,还杜绝了夏季涝灾隐患。入夏时,田埂上随处可见农人忙碌的身影,往日的荒芜之气,竟渐渐被生机取代。
第四条新政是整顿吏治,也是最触动旧勋贵利益的一条。
萧玦设了监察司,由三名寒门出身的御史统领,直接对他负责。监察司衙门口立了一面鸣冤鼓,凡百姓举报官员贪腐,御史须在一日内受理,三日内核查,十日内给出结果。同时,又改了官员考核制,将民生政绩——诸如流民安置数、农田开垦量、百姓满意度——列为首要标准,而非门第出身。
新政推行第一月,监察司便查处了两起贪腐大案。
山西巡抚仗着是荣太后远亲,在任上克扣赈灾粮款,中饱私囊,致使当地灾民流离失所。监察司御史微服私访,拿到确凿证据后,直接将其押解回京。萧玦二话不说,下旨将其罢官抄家,追回赃款二十万两,全部用于救济山西灾民。
此事震动朝野,可更让旧勋贵心惊的是,萧玦竟连三位宗室勋贵都没放过。
这三位大臣,皆是世袭罔替的国公,平日里在朝堂上尸位素餐,除了争权夺利,毫无政绩。其中一位甚至借着修缮祖宅的名义,强占了京城百姓数十间民房。萧玦查到证据后,不顾宗室宗亲的求情,直接下旨罢免三人官职,将其家产充公,用以在京城外建流民安置点。
这一招,如同捅了马蜂窝,朝堂之上,反对的声浪陡然高涨。
此刻太极殿内,便是为此事争论。
户部尚书荣显,乃是太后荣氏的亲弟弟,一身绯色官服,面色涨得通红。他出列躬身,语气中带着几分义正辞严,实则满是威胁:“殿下,新政推行不足两月,已引得朝野震动!减轻赋税,国库收入锐减三成,北境边防军饷恐难以为继;整顿吏治,罢免勋贵,更是动摇国本!祖制传承百年,岂能因一人之言便随意更改?还请殿下收回成命,恢复旧制!”
荣显话音刚落,立刻有十数名大臣从班列中走出,“噗通”一声跪地叩首,声音此起彼伏:“请殿下收回成命!”
这些人,要么是荣氏一党,要么是与旧勋贵利益相连的官员,此刻一个个面色恳切,仿佛真的在为江山社稷担忧。
萧玦目光扫过阶下众人,荣显眼底的得意几乎要溢出来,其余人也各怀鬼胎。他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平静,玄色朝服的衣摆微微晃动,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荣尚书此言差矣。”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连檀香的烟气都仿佛凝住了。
“国库收入虽暂减,却换得民心安定,流民归田。”萧玦握着奏疏的手指微微收紧,目光落在荣显身上,“今年垦荒面积较之往年增加三成,秋粮若丰收,赋税只会较之往日更盛。况且,北境军饷缺口,本王已令内务府拿出私库填补,不劳尚书操心。”
荣显脸色一僵,显然没料到他会拿出私库充军饷。
“至于祖制,”萧玦继续道,语气冷了几分,“先皇遗诏中曾言‘法无定法,贵在利民’。若祖制不合时宜,让百姓流离失所,让贪官污吏横行,为何不能改?荣尚书口口声声说动摇国本,本王倒想问问,是宗室勋贵的利益算国本,还是天下百姓的安稳算国本?”
这话字字诛心,荣显被噎得说不出话,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手指紧紧攥着笏板,指节都泛了白。
“摄政王这是强词夺理!”荣显猛地抬头,语气愈发激动,索性撕破了脸皮,“罢免勋贵,便是违背祖制,更是不尊太后!太后已多次明示,新政祸国殃民,摄政王岂能一意孤行,置太后懿旨于不顾?”
这话,便是直接抬出了太后荣氏,想以皇权威压让他退让。
殿内官员们呼吸一滞,不少人悄悄抬眼,看向萧玦的神色带着几分看好戏的意味。荣太后虽是后宫妇人,却手握玉玺,在宗室中威望不低,萧玦若执意顶撞,怕是要落个“不孝”的名声。
萧玦周身的气压瞬间低了下来,墨色的眸子中闪过一丝寒意,丹陛之下的金砖仿佛都冷了几分。他往前迈了一步,玄色朝服的衣摆扫过地面,发出轻微的声响,声音却如同寒冰落地:“太后深居后宫,不问政事,祖制早有明训。本王推行新政,为的是天下百姓,而非一己之私。若是有人觉得新政不妥,大可拿出能让百姓安居乐业的法子,而非一味拿祖制、太后说事!”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阶下跪地的官员,语气更沉:“今日谁若能拿出让流民归田、贪腐绝迹的良策,本王立刻收回新政。若是不能,就休要在此聒噪!”
这话一出,荣显彻底哑了,跪地的官员们也纷纷低下头,无人敢应声。他们平日里只会争权夺利,哪里有什么安邦定国的良策?
殿中其余大臣,有的低头不语,有的面露犹豫,显然是被萧玦的话触动。吏部尚书李大人,原是中立派,此刻悄悄抬眼,看向萧玦的目光中多了几分赞许。
早朝最终不欢而散,荣显带着一众官员愤愤离去,殿内只留下几个心腹大臣。萧玦看着他们的背影,墨色眸子中寒意未散,直到心腹大臣都退下,才缓缓松了口气,抬手揉了揉眉心。
回到摄政王府时,已是晌午,日头正盛。府中下人早已备好了冰镇酸梅汤,可萧玦却没心思喝,刚进书房,便将朝笏重重扔在了案上,发出一声闷响。
云清灵正坐在书房的软榻上,翻着一卷新到的农书。他今日穿了件浅青色的窄袖儒衫,腰间束着同色玉带,墨发依旧用木簪简单束起,侧脸线条清隽柔和,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他身上,周身仿佛笼了一层淡金色的光晕。听到动静,他抬头望去,见萧玦脸色阴沉,眉宇间满是倦意,眼底还带着一丝红血丝,便放下书卷,起身走到案边,拿起桌上的紫砂壶,为他沏了一杯热茶。
茶水是刚泡好的雨前龙井,热气袅袅,带着淡淡的茶香。
“又为新政的事烦心了?”他将茶杯递到萧玦手中,声音清朗柔和,像春日里的微风。
萧玦接过茶,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心头的烦躁稍稍散了些。他喝了一口,温热的茶水顺着喉咙流下,却未驱散心头的滞闷。他点了点头,坐在椅上,抬手按了按太阳穴,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荣氏一党处处阻挠,今日早朝,荣显竟直接抬出太后施压,说新政祸国殃民,要求恢复旧制。”
云清灵在他对面的杌子上坐下,眸光平静,像是一潭深水,不起波澜。他闻言,微微颔首,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声音清浅却坚定:“《道德经》有言:‘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水遇石则绕,却终究能穿石而过,汇入江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