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破晓时分,晨雾如缕,像被揉碎的棉絮,轻飘飘地漫过宫墙,却在触及养心殿内外弥漫的血腥气时,瞬间被染得黏稠滞重。这气味混杂着铁锈的腥甜、皮肉的焦糊,还有未干血液的温热腥臊,浓得化不开,顺着鼻腔钻进肺腑,呛得人胸口发紧,连初升的朝阳都似被蒙上了一层暗红滤镜,斜斜地照在宫道上堆积的尸骸与凝结的血痂上,泛着森冷而诡异的光。
宫墙下、殿柱旁、假山后,叛军与禁军的尸身交错堆叠,姿态各异,皆是临死前的挣扎模样。有的叛军双目圆睁,嘴巴大张,似还残留着嘶吼的痕迹;有的禁军紧握着断裂的兵刃,指节僵硬,铠甲上的缺口还在滴着暗红的血珠。破碎的盔甲如残叶般散落,甲片上的纹路被血渍填满,失去了往日的寒光;断裂的刀剑斜插在金砖缝隙中,剑尖垂落的血珠砸在地面,发出“嗒嗒”的轻响,在这死寂的宫城清晨,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琉璃瓦上的血迹顺着瓦檐蜿蜒而下,在地面汇成细小的血溪,溪水流过之处,将散落的箭簇、碎布、甚至脱落的牙齿都卷了进去,踩上去黏腻湿滑,每一步都似要深陷这修罗场中,拔脚时便带出一串暗红的血印。殿外的玉簪花被践踏得不成模样,花瓣沾着血污与泥土,蔫蔫地垂着,原本洁白的花蕊染上了斑驳的红,像是这场杀戮中无声的祭品。
云清灵自昨夜起,便守在摄政王府的书房偏室,未曾合眼。她一身月白襦裙,裙摆绣着几缕暗纹兰草,素雅却不失精致,鬓边插着一支累丝银簪,簪头缀着一颗细小的珍珠,是萧玦前些时日寻来送她的,虽非价值连城,却也是精心挑选的饰物。她并非穷困潦倒,自住进摄政王府后,萧玦从未亏待过她,衣食用度皆算得上体面,只是她性子素来清淡,不喜张扬,衣着打扮向来简约。
宫变的计划,萧玦早几日便已告知她。他知晓她心思缜密,且对人心洞察颇有见地,许多细节皆是两人深夜在书房商议而定——如何部署禁军、如何牵制荣氏党羽、如何确保宫城四门的防守,甚至连叛军可能逃窜的路线,都一一推演过。昨夜三更时分,府中传来信号,告知宫变已然发动,萧玦亲率禁军入宫平叛,云清灵便守在书房,手中紧握着一份萧玦留下的简易宫城舆图,上面用朱笔标注着禁军的布防与接应点。
她虽未亲赴宫内,却始终悬着一颗心,耳边仿佛不断回响着刀剑碰撞的脆响、士兵厮杀的呐喊。她时而起身踱步,时而对着舆图凝神思索,指尖一遍遍摩挲着图上标注的“养心殿”三字——那是萧玦与叛军主力对峙的地方,也是最凶险的战场。
“姑娘,夜深了,您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老陈端着一杯热茶走进来,见她神色凝重,不由得放轻了声音。老陈是摄政王府的老人,跟着萧玦多年,对云清灵也颇为敬重,知晓她并非寻常女子,在王爷心中分量极重。
云清灵接过茶杯,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却依旧冰凉。“老陈,宫内可有消息传来?”她轻声问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老陈叹了口气:“方才传来消息,王爷已率军攻入养心殿,正与叛军副将荣彪激战。姑娘放心,王爷运筹帷幄,禁军将士个个英勇,定能平定叛乱。”
荣彪是荣虎的亲弟,也是荣氏私兵中最凶悍的将领,身手较之荣虎有过之而无不及,且性情更为残暴嗜杀。昨夜荣虎在宫门处被禁军斩杀后,荣彪便收拢残余叛军,退守养心殿,挟持了殿内数十名宫人作为人质,妄图负隅顽抗。
话虽如此,云清灵心中的担忧却丝毫未减。她放下茶杯,目光再次落在舆图上,眉头紧蹙:“荣氏手中还有一支私兵,按原计划应由李将军在城郊牵制,可此刻却迟迟没有消息传来,怕是会生变数。”
话音刚落,便有一名侍卫匆匆闯入,神色急促:“姑娘,李将军派人传来急报!荣氏私兵首领荣显并未按预期路线前往城郊,而是率部突袭宫门,想要与宫内叛军里应外合!王爷此刻在养心殿腹背受敌,情况危急!”
云清灵心头猛地一沉,手中的舆图险些滑落。她瞬间忆起昨夜收到的一则捷报——彼时萧玦正在和荣虎打的难分难解,为了瓦解叛军军心,萧玦特意让人传出“城外叛军被击溃,荣显已被包围”的消息,那本是他们预设的心理战术,意在让叛军误以为外援断绝、大势已去,却未料到荣显竟如此狡诈,非但没有中圈套,反而调转方向直扑宫门!
“王爷他……可有危险?”她强作镇定,指尖紧紧攥住桌沿,指节泛白,声音因急切而微微发颤。
“暂时并无大碍,只是叛军攻势凶猛!”侍卫如实禀报,额上满是冷汗,“荣彪收拢了宫内所有残余叛军,又挟持宫人挡在前面,禁军投鼠忌器,难以全力进攻;宫门处的禁军虽拼死抵抗荣显的突袭,却渐渐不支,王爷在殿内被荣彪纠缠,既要防备他的猛攻,又要顾及殿内人质,根本难以分身应对两面夹击!”
云清灵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清楚萧玦的处境——林策带来的两万禁军虽人数占优,却被拆分成了三部分:五千人防守宫内四门,八千人与荣显的叛军在宫门处激战,仅剩七千人与萧玦一同攻入宫内。而荣彪虽只有五千叛军,却占据了养心殿的有利地形,殿内梁柱交错,视野受阻,禁军的人数优势难以发挥,再加上人质的牵制,战局瞬间陷入胶着。
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她抬眸看向老陈:“老陈,备马,我要入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