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的暑假,蝉鸣聒噪得像要钻进耳膜里,不过是无数个平常日子里的一天。
许父许母外出工作,家里只剩许诺在家带许棠棠。
只是这一天,天色已晚,许父许母却还没到家。
刚开始许诺还很庆幸,他因为打游戏做饭做晚了,爸妈回来晚些,还省得挨骂。
可饭做一半,许诺莫名心慌,像有只无形的手攥着心脏,越收越紧。
厨房门也被轻轻敲响,棠棠声音软糯:“哥哥,爸爸妈妈怎么还没回来呀?”
许诺拿起手机给许母打过去,听筒里只有单调的“嘟嘟”声,无人接听。
他又拨给许父,依旧是同样的忙音。
一遍、两遍、三遍……指尖按得发颤,屏幕上的号码刺眼,心脏却像要跳出胸腔。
面对棠棠仰起的小脸,他强压着喉间的发紧,揉了揉妹妹的头:“快了快了,爸妈在路上呢,给咱们带了好吃的耽误了会儿。”
这话说给棠棠听,也同样说给自己听,在内心中,他无数次强调这一想法。
可是噩耗还是来了。
一个陌生的号码打来,接通后也不是他所希望的父母声音。
对方告诉自己许父许母出了车祸,已经送医院抢救,让自己做好心理准备。
后来才知道,其实是当场死亡,抢救不过是流程必须。
当消息得知的第一刻,许诺的反应不算大。
他平静地将棠棠安抚睡着以后才出门,虽然他知道棠棠是在装睡。
怕她一个人在家出问题,许诺又让当时的高爷爷高奶奶帮忙看一下。
当时是暑假,七月流火,连晚风刮过都带着烫意。
但去医院的路上,许诺却觉得特别冷,四肢的知觉在渐渐消失,连带精神都开始涣散。
万幸他坐上了出租车。
车上,他看着窗外夜景迅速后退,心里说不上来的怪异感。
他并不悲伤,就好像……爸妈并没有出车祸,他只是去接他们回家。
这一状态一直维持到医院门口。
当跟医生讲明身份,两份薄薄的死亡证明被递了上来。
许诺忘了医生的表情。
可怜?悲伤?亦或是冷漠到没有任何情绪。
他要求再看父母一面,心中还在祈祷奇迹出现。
也许这只是爸妈联合很多人的一场精心表演呢?
但其实他什么都懂。
许诺推开了那扇门,那扇隔绝了生死的门,他的父亲母亲,就静静地躺在病床上。
他们面容平静,眉宇间没有一丝痛苦。
就好像跟早上离开时的一样,就是衣服沾了些血。
不像死了,像睡着了。
“许诺,我跟你爸爸走了,少打游戏,看好你妹妹,晚饭做好你们先吃,别再玩过头了。”
“别忘了作业,我回来检查。”
许父许母的叮嘱声还在耳畔回荡。
许诺找了个地方坐下,他腿有些软,莫名的软。
他静静地看着许父许母的脸,他们年纪不过四十,根本谈不上苍老。
这样的场面,是不是该痛哭一下?
可许诺却异常平静,他哭不出来。
试着用以前和父母点点滴滴的回忆来让自己变得悲伤,可他却惊奇地发现,他竟忘得一干二净。
他只是坐在父母中间,目光在他们脸上停留,微微喘息。
结清一些杂乱的费用,再签下那两张死亡证明,许诺就出了医院。
说来也搞笑,当时的他没钱,为了支付甚至在医生的帮助下把花呗打开了。
后来还上,他再没用过。
回到家,他没有打开灯,而是在沙发上坐了会儿。
不知坐了多久,天空蒙蒙亮吧。
棠棠被高爷爷带去隔壁,所以房里就只有他自己。
但当他扭头看向棠棠房间门口时,却好像看见棠棠抱着个大玩偶,扒着门框,低声询问:
“哥哥,爸爸妈妈呢?”
可摇摇头,棠棠的身影就不见了,恍惚间,他又看到许父许母在玄关重复对自己的叮嘱。
许诺揉揉眼,他想要看清一些,可当昏暗的光射进来,他才发现自己孤身一人。
好久没喝水,许诺有些口渴。
他很平静地倒了杯水,灌进嘴里却依旧渴,然后他又倒又灌,又倒又灌……
许诺也不知道喝了几杯,就是肚子很胀,头很晕。
忽然,胃里翻江倒海,他冲到厕所,趴在马桶上,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一边吐,眼泪一边流了出来,很想大喊大叫来宣泄一下,他尝试过,但失败了。
之后这个消息爷爷奶奶,大伯、二伯、小姑都知道了。
他们赶去火葬场,在悼别室里,他们哭的很厉害,尤其许父的兄长姊妹。
许诺觉得他们是真情实感,血浓于水的同胞情绪,大过很多东西。
可当谈到钱,他们就大变模样,呲牙咧嘴地像野兽一样。
甚至火葬的钱都不愿意出。
许诺没钱,花呗的余额根本不够,最后是爷爷奶奶出的钱。
老两口有手机,可付钱时却还是掏的现金。
许诺没让棠棠参与太多,怕她伤心,连爸妈的最后一面都没让她见。
现在想想,这个想法真自私。
棠棠该恨自己的。
那几天许诺的情绪像是被掏空,忘记了哭也忘记了笑,守夜、送丧、披麻戴孝、送去公墓。
下葬那天阳光正好,可许诺却还是感觉冷,异常的冷。
再之后头七,来了不少人,是在父亲生活了半辈子的爷爷家办的。
那天很热闹,但很多人许诺都不认识,基本是让大伯、二伯、小姑他们招待。
几乎每个人都喝的通红,仿佛着这不是一场亲人朋友的葬礼,而是一场久违的聚会。
作为长子,许诺一桌一桌陪酒,每个人都说着节哀的话,他只是机械地应着。
再之后到许诺家,大伯二伯小姑他们就开始当着爷爷奶奶的面分财产。
平静好几天的许诺终于爆发,为保护棠棠爆发。
砍在胳膊上的那一刀,救了棠棠,也救了自己。
去医院缝针包扎打破伤风,回到自己和棠棠的家,许诺终于睡了一个好觉。
他很久没哭了。
因为他觉得自己该长大了。
大人的悲伤从不用眼泪表达,因为它是孩子无理取闹的工具。
从前许诺是这样认为的,今天他才发现,这句话大错特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