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纪余怒未消,冷哼一声。
这时,沈村长已跳下马车,高声喊道:“邓老哥!种!听我的,一定要种啊!”
邓村长看见老友,如同见了救星,连忙拉住他的胳膊:“沈老弟,你来得正好!你快跟老哥交个底,这两种新作物,真能种?产量到底如何?”
沈村长刚要开口,却被沈泠壹抬手拦住:“村长爷爷,等一下。”
她先是向裴纪和周文书点头致意,然后目光平静地扫过情绪激动的村民,声音清晰地传遍全场:
“不想种的,没人会逼你们。怎么,难道你们觉得裴县令是闲得发慌,还是钱多得没处花,非要免费送你们高产的粮种,还得求着你们收下?现在,不愿意种的人举手,登记一下,就可以不种了,绝不勉强。”
村民们愣住了,有人疑惑地问:“你个小丫头是谁啊?你说不种就能不种?能做主?”
沈泠壹肯定地点头:“能。”
人群中一阵骚动,果然有二十多户人家犹犹豫豫地举起了手。
沈泠壹见还有人观望,又补充道:“还有吗?想清楚,现在举手,裴大人保证不会怪罪。种自家的地,当然要你情我愿。”
这话一出,又有十几户人家举了手,加起来差不多有四十户,将近全村一半。
沈泠壹转向邓村长:“邓村长,靠山村一共多少户?”
“一百零六户,在咱们这算是大村子了。”邓村长回答,脸上有些挂不住。
人心不齐,确实难办。
沈泠壹心下再次觉得还是落月村好。
她对沈村长说:“村长爷爷,现在您可以告诉他们了。”
沈村长立刻来了精神,绘声绘色地讲述起去年落月村种植红薯土豆后,那令人难以置信的丰收场景和堆积如山的产量。
那些放弃的村民听得将信将疑,而选择相信的村民则眼中充满了期待。
老太太钱桂花也亲自下场,挽起袖子,在划分好的田地里,手把手地教导愿意种植的村民如何切种、施肥、埋垄。
裴纪和周文书在一旁看着沈泠壹这“分化瓦解、精准施策”的一手,眼睛发亮,心中暗道:他们怎么就没想到这招!白白浪费了那么多口舌!
在靠山村指导完种植,沈泠壹几人正准备打道回府时,忽然看见几个半大孩子在田埂上追逐嬉戏,玩着踩影子的游戏。
“我踩到你的影子啦!你跑不掉啦!”
“哈哈,你的影子被我抓住咯!认输吧!”
孩子们银铃般的笑声在田野间回荡,充满了单纯的快乐。
这时,一个农妇从屋里出来,看见这一幕,顿时脸色大变,厉声喝道:“作死的小崽子们!快住手!不准踩影子!说了多少遍了!”
孩子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呵斥吓得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那农妇赶紧冲过去,把自家孩子拽过来,对着孩子的影子连吐了三口唾沫:“呸!呸!呸!坏运气走开!霉运远离!”
然后又对其他孩子焦急地说,“快,都赶紧回家去,让你们娘也给你们‘呸’几下驱驱邪!”
沈泠壹看得一脸茫然,完全无法理解这顿操作,她忍不住扯了扯老太太的袖子,低声问:“奶,她们这是在做什么?踩个影子而已,有什么问题吗?”
老太太压低声音,认真地给她解释:“囡囡,这叫‘影子的禁忌’。
咱们这儿的老规矩,都认为人的影子是魂魄的一部分,最忌讳被人踩踏,尤其是在像祭祀、婚丧嫁娶这些重要场合,更是大忌。”
她继续详细说道:“不光是小孩玩闹,以前盖房子的时候,工匠用墨斗弹线,都千万小心不能弹到主人的影子上。还有啊,晚上也不能长时间盯着自己在水里的影子看,老话说,看久了,‘魂容易被水鬼勾了去’!”
沈泠壹听得目瞪口呆,下意识反驳:“这……这也太夸张了吧?影子不就是光被挡住了形成的……”
她实在无法将物理现象跟魂魄扯上关系。
老太太立刻板起脸,严肃地说:“可不能这么说!老一辈传下来的规矩,总有它的道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这时,那几个被呵斥的孩子委屈巴巴地站在路边,有个小女孩更是吓得小声抽泣起来。
老太太看着心软,从衣兜里摸出几颗沈泠壹给她的、包装漂亮的水果糖,走过去温和地说:
“好了好了,别哭了。来,奶奶请你们吃糖。以后记住啦,别再踩影子玩了,换个游戏,比如丢沙包、跳格子,好不好?”
孩子们看到从未见过的、亮晶晶的糖果,立刻破涕为笑,欢天喜地地接过去,刚才的惊吓瞬间抛到了脑后。
那农妇感激地对老太太说:“多谢这位婶子!您真是好心肠!这些皮猴子,说了多少次不能踩影子,就是记不住,真是愁死人!”
回程的马车上,沈泠壹还在琢磨这个匪夷所思的“影子禁忌”。
她忍不住又问:“奶,您说这些禁忌,最开始到底是怎么传下来的啊?”
老太太笑了笑,用她能理解的方式说:“老辈子人都讲,影子连着人的魂儿。被人踩了影子,魂就容易不稳,就容易生病、走背运。所以得赶紧用唾沫——这玩意儿据说能驱邪——把坏运气呸走。”
沈泠壹无奈扶额——这都什么跟什么啊!要按这个说法,末世时丧尸遍地,影子被踩来踩去,那得多少魂飞魄散的?
小雪狐叽叽喳喳地发表看法:“主人主人,这个世界的人想法真有趣!一个影子都能编出这么多故事来!”
沈泠壹意识回复:“嗯,认知差异。”
虽然觉得这些禁忌毫无科学依据,甚至有些荒谬,但她深知入乡随俗的道理,不会去强行反驳或破坏当地的习俗。
看着窗外那些因为几颗糖果就重新绽开笑颜的孩子们,她心想:也许,随着落月村的发展,新事物、新观念的不断涌入,这些过于陈旧的观念也会慢慢改变吧?
毕竟,科学种植带来的丰收,已经让村民们亲眼看到了打破陈规的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