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末,万籁俱寂。
听雨轩内院的灯火已经熄了大半,只有书房和西厢还亮着微光。今夜无月,星子稀疏,整个侯府沉在深蓝色的暗夜里,偶尔传来巡夜家丁模糊的更梆声。
西厢隔音房内,静姝换上了一身特制的练功服——料子是寻常的棉布,但裁剪得更贴身,袖口和裤脚都用束带扎紧,以免动作时发出声响。长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绾起,再无多余饰物。
她面前的小几上,摊开着《玄元养气诀》全本抄录册,旁边还放着一盏清水——那是她趁人不备,从空间灵泉中取出的几滴,兑在了普通井水里。虽然稀释了无数倍,但其中蕴含的灵气,仍远非寻常水源可比。
“时辰到了。”
静姝轻声自语,盘膝坐在蒲团上,闭上眼睛。
按照周鹤的指导,修炼的第一步是“静心”。不是强迫自己什么都不想,而是让思绪如流水般自然来去,不执着,不抗拒。
这对一个习惯多思多虑的现代灵魂来说,其实并不容易。但也许是因为穿越后经历了太多,也许是因为这具身体本就敏感,静姝很快找到了状态。
呼吸渐渐平稳下来,悠长,绵细。
她开始按照《玄元养气诀》第一层的口诀,引导气息在体内流转。
“气从鼻入,下沉丹田,如云聚渊……”
起初什么都感觉不到。只有呼吸的声音,心跳的声音,以及窗外极远处隐约的虫鸣。
但静姝不急。她继续保持着节奏,一遍,又一遍。
约莫一刻钟后,变化悄然发生。
先是小腹处传来一丝微弱的暖意,像冬日里手捧的热茶,温度并不高,却绵绵不绝地渗透开来。紧接着,那股暖流开始随着呼吸的节奏缓缓流动,沿着某种玄妙的路径,在体内循环。
是了,这就是周鹤说的“气感”。
但与紫苏她们那种模糊的感觉不同,静姝的感知清晰得多。她能“看见”那暖流的颜色——淡淡的、近乎透明的乳白色;能“听见”它流动时细微的声响,像是春溪融化冰雪;甚至能“尝到”空气中某种清甜的味道,随着呼吸进入身体,与那暖流融为一体。
她知道,这是灵泉的作用。
那几滴稀释的灵泉水,正在以惊人的效率洗涤她的经脉,滋养她的气血,让本需要数月甚至数年才能入门的第一层,在一夜之间就有了雏形。
但她谨记周鹤的告诫:根基打得越牢,日后成就越高。
所以她没有急于推动那暖流运行得更快,反而刻意放慢了节奏。让每一丝气息都充分浸润经脉的每一处,让每一次循环都扎实稳固。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
烛火轻轻跳动,在墙上投下摇曳的影子。厢房里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与呼吸的节奏渐渐同步。
不知过了多久,静姝缓缓睁开眼睛。
眸中闪过一抹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清光,转瞬即逝。
她轻轻吐出一口浊气,那气息在空气中凝成一道白练,飞出三尺方才散去。
成了。
《玄元养气诀》第一层,入门。
她活动了一下手脚,只觉得浑身轻盈,耳聪目明。以往夜里看书久了会有的酸涩感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饱满的、精力充沛的感觉。
但这还不够。
静姝站起身,走到厢房中央的空地。那里用白粉画了几个简单的圈和线,是周鹤给她布置的《惊鸿步》基础练习场。
惊鸿步,重在一个“巧”字。
不是硬碰硬的冲锋,不是炫技般的腾挪,而是最朴实无华的——躲。
怎么在刀剑临身时侧身避开,怎么在包围圈里找到缝隙,怎么利用环境隐藏自己,怎么在逃跑时节省体力……
这些都是保命的学问。
静姝按照图示,开始练习第一个基础步法——“云移”。
左脚前踏,右脚侧滑,身体顺势左倾,重心在瞬间完成三次转换。动作不难,难的是要轻、要快、要悄无声息。
第一次,她踩到了白线外。
第二次,衣袂带起了风声。
第三次,脚步重了些,在青砖地面上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静姝不气馁,一遍遍重复。十次,二十次,五十次……
汗水渐渐浸湿了鬓角,呼吸也开始急促。但她眼神专注,每一次失误都记在心里,下一次调整。
终于,在第一百零七次尝试时——
脚步轻如落叶,身形飘若流云。三次重心转换行云流水,结束时稳稳停在白圈正中,连呼吸都只是略微加快。
成了。
虽然只是最基础的步法,虽然离“惊鸿一瞥”的境界还差得远,但这意味着,她迈出了第一步。
静姝停下来,用布巾擦了擦汗,端起那盏兑了灵泉的清水抿了一口。
清凉的液体滑入喉间,疲惫感顿时消减大半。
她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
子时已过,侯府彻底沉入梦乡。只有远处门房还亮着一点灯火,像是沉睡巨兽半睁的眼睛。
夜风带来竹叶的沙沙声,以及……一丝极轻微的、不属于听雨轩的动静。
静姝眼神一凝,瞬间屏住呼吸。
那声音来自东墙方向,很轻,像是猫踩过瓦片,又像是风吹动枯枝。但在这万籁俱寂的夜里,在刚刚修炼后感知变得异常敏锐的她听来,这声音清晰得刺耳。
不是猫。
猫的脚步更轻,更碎。
也不是风。
风不会在同一个位置停留这么久。
静姝轻轻合上窗,吹熄了烛火。厢房陷入黑暗,只有窗外星子投进来的一点微光。
她没有动,就站在窗后的阴影里,静静听着。
一下,两下,三下……那声音每隔十几息出现一次,似乎在缓慢移动,沿着东墙,从北往南。
是在探查?还是在寻找什么?
静姝心中念头飞转。父亲离京才几天,试探就已经从白天的拙劣借口,升级到夜间的暗中窥探了么?
她轻轻走到门边,没有开门,而是用手指在门板上叩击——三长两短,停顿,再两短一长。
这是与影一约定的暗号,意思是:“东墙有异,暗中观察,勿打草惊蛇。”
不过几息,门外传来极轻的回应——两下叩击,表示收到。
静姝松了口气,重新坐回蒲团上。
她没有再修炼,而是闭目养神,耳朵却竖着,捕捉着外界的每一丝动静。
约莫一刻钟后,那声音消失了。又过了一会儿,门外传来三下轻叩——是影一,表示“人已离开,未留下痕迹”。
静姝这才真正放松下来。
她重新点燃烛火,摊开纸笔,开始记录今夜所得。
“亥时末至子时中,修玄元诀第一层,成。气感清晰,运转三周天,无滞涩。修惊鸿步‘云移’式,百零七次乃成,身轻约三分……”
写到这里,她顿了顿,笔尖悬在纸上。
该不该记录夜间的窥探?
思忖片刻,她还是写下了:“子时一刻,东墙外有异响,疑人踪。影一察之,未果。推测为试探,或与日间二房事相关。”
记录完毕,她将纸页仔细收起,锁进抽屉。
做完这一切,倦意才真正涌上来。
不是身体上的疲惫——有灵泉滋养,修炼那点消耗早就补回来了。而是精神上的,一种高度集中后的松懈感。
静姝吹熄烛火,走出西厢。
庭院里,夜风微凉。竹影在地上摇曳,像是墨笔挥洒的写意画。她抬头看了看天,星子稀疏,东方天际已经泛起一丝极淡的鱼肚白。
快天亮了。
新的一天,新的修炼,新的试探……都会接踵而至。
但她忽然觉得,没有那么怕了。
因为她已经拥有了第一份属于自己的力量。虽然微小,虽然稚嫩,但那是实实在在的、握在手中的底气。
回到卧房,白芷已经备好了温水。见静姝回来,她一边伺候洗漱,一边小声说:“小姐,方才影统领传话,说东墙外那人身手不弱,轻功极好,应是专门训练过的。他已经派人去查各房近日有无新进或外调的家丁护卫了。”
静姝点点头,没说什么。
洗漱完毕,她躺上床。锦被柔软,带着阳光晒过的味道。
闭上眼睛,脑海中却还在回放今夜修炼时的感受——那暖流在体内循环的轨迹,那步法转换时重心的微妙变化,以及最后那声异响带来的警惕……
种种思绪交织,最后都化作一个念头:
要更快地变强。
不是为了争权夺利,不是为了扬名立万。只是为了在这暗流涌动的侯府里,守住听雨轩这一方净土,守住自己想要的那种——可以安心躺平的、悠闲富足的咸鱼生活。
而要守住这些,就必须有足够的力量。
力量不是用来攻击的盾牌,而是让想要破坏这份宁静的人,在伸手前多掂量掂量的砝码。
想到这里,静姝忽然笑了。
谁能想到呢,一个只想躺平的社恐,为了能继续躺平,居然要这么努力地修炼。
这世道,真是……
思绪渐渐模糊,睡意如潮水般涌来。
在沉入梦乡的前一刻,她隐约听见窗外传来第一声鸡鸣。
天,真的要亮了。
而属于听雨轩的、在平静表面下暗流潜行的日子,才刚刚开始。
但她知道,自己已经走在了正确的路上。
一步,又一步。
哪怕步子还小,哪怕路还长。
但方向对了,总有一天,能走到想要去的地方。
夜色褪去,晨光微熹。
听雨轩在渐亮的天光中苏醒,看起来与往日并无不同。
只有知情的人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在夜里悄然改变。
而改变,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