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别墅的顶层书房,厚重的天鹅绒窗帘被粗暴地扯开一边。沈倦站在落地窗前,背影僵直,像一尊失去温度的雕像。窗外是沉郁的夜色,远山如伏兽,吞噬着最后的天光。
几个小时前,酒店大堂里苏晚晴那决绝含泪的一瞥,此刻像烧红的铁烙,反复烫灼着他的神经。更让他太阳穴突突直跳的是紧随其后传来的消息——安安,那个被他藏在西山深处、本应万无一失的“筹码”,竟在赵霆轩的突袭下被救走了!
精心布置的棋局,在一天之内,被撕开两道狰狞的口子。失控的感觉,如同冰冷的毒蛇,沿着脊椎蜿蜒而上。
“呵……”一声极低的笑从他喉间溢出,没有丝毫温度,只有无尽的阴鸷。
下一秒,他猛然转身,眼中猩红的戾气如同实质般喷薄而出!
“砰——!”
书桌上的水晶镇纸被狠狠砸在地上,碎片四溅,折射出他扭曲的面容。紧接着,是价值连城的青花瓷瓶、墙上的油画、陈列架上的古董……一切触手可及的东西,都成了他狂怒风暴中的牺牲品。碎裂声、撞击声、重物落地的闷响,在空旷奢华的别墅里疯狂回荡,如同末日的交响。
手下们早已退到走廊尽头,噤若寒蝉,连呼吸都放到了最轻。他们从未见过沈倦如此失态,如此……癫狂。
片刻后,暴怒的破坏戛然而止。沈倦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眼中风暴未歇,却转向更深的黑暗。他看也没看满地的狼藉,径直走向书房深处一道隐蔽的暗门,旋开机关,身影消失在通往地下室的阶梯口。
厚重的隔音门在他身后关闭,将一切光明与体面隔绝在外。
地下室里并非完全寂静。隐约传来模糊的、属于男性的闷哼与压抑的痛呼,间或夹杂着物体拖拽和碰撞的沉闷声响。声音断续,却持续了一阵。
不知过了多久,暗门再次打开。
沈倦走了上来。他身上的西装外套已经脱去,领带松垮,衬衫袖口随意卷到小臂,露出的手背指关节处,有细微的、新添的擦痕和一抹不易察觉的暗红。他的脸色比下去时更加苍白,眼神却奇异地平静下来,只是那平静之下,翻涌着令人胆寒的深渊。
地下室的声响,在他上来的那一刻,彻底消失了。死寂重新笼罩别墅。
就在这时,二楼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
“安安——!我的安安呢?!你们把我的安安藏到哪里去了?!”
是林晓梦。她不知何时挣脱了看护,披散着头发,赤着脚冲出了房间,脸上交织着母性的疯狂与极致的恐惧。她像无头苍蝇般在走廊里乱撞,推开每一扇虚掩的门,又绝望地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当她看到楼下客厅里,站在一片废墟中、神色冰冷的沈倦时,某种被药物和暗示压抑已久的、源于真实血脉的直觉与愤怒,如同火山般爆发了!
“是你!是你对不对?!”林晓梦扑到楼梯扶手边,指着沈倦,眼睛瞪得极大,里面充满了血丝和刻骨的恨意,“沈倦!你把安安还给我!你把我的女儿还给我!!”
她声嘶力竭,完全抛弃了这段时间被灌输的“温柔妹妹”的假象,属于林晓梦本我的、属于一个母亲的尖锐灵魂刺破了虚伪的牢笼:“你是个魔鬼!你囚禁我,你还想夺走我的孩子!你会下地狱的!你一定不得好死!!!”
这尖锐的诅咒,如同最锋利的冰锥,刺穿了沈倦刚刚用暴戾勉强维持的平静。他缓缓抬起头,看向楼上状若疯癫的女人。那张与苏晚晴如此相似的脸上,此刻写满了对他最纯粹的憎恨,没有一丝一毫他期望或伪造的温情与依赖。
失败了。杜兰德所谓的“第一阶段记忆与情感基底改造”,在母性本能和突如其来的重大刺激(安安失踪)面前,不堪一击。林晓梦的真实记忆和人格,就像顽固的礁石,在特定情境下(失去孩子),再次浮出了被药物混淆的海面。
沈倦的眼神彻底冷了下去,最后一丝因为那张相似脸庞而产生的、极其微妙的复杂情绪也消散无踪。既然“妹妹”的剧本演砸了,既然她无法“自然”地依赖他、相信他,那么……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海外号码。铃声只响了两下便被接起。
“杜兰德医生。”沈倦的声音平稳得可怕,与周围的废墟和楼上的哭喊形成诡异反差,“第一阶段效果归零,目标出现严重认知逆反和真实记忆回溯。”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带着法语口音、冷静专业的男声:“意料之中的风险,沈先生。强烈情感冲击,尤其是涉及直系亲属的事件,确实可能暂是冲破初期暗示屏障。”
“我不想听这些。”沈倦打断他,目光掠过地上破碎的相框玻璃,里面映出他冷硬的侧脸,“启动‘第二阶段’方案。现在。”
杜兰德似乎顿了一下:“沈先生,我必须再次提醒您,‘涅墨西斯计划’第二阶段——也就是全面人格覆写与身份替代——仍处于理论完善和初步动物实验阶段。它的稳定性、长期副作用,以及对目标主体原有神经网络的不可逆损伤程度,都存在巨大未知。直接应用于人类,尤其是像林女士这样神经系统已受过干预的个体,风险极高,可能造成……”
“我说,启动它。”沈倦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淬了冰,“不惜一切代价,改写她的人格,覆盖她的记忆。我要她忘记林晓梦,忘记赵霆轩,忘记那个孩子……我要她深信不疑,她就是苏晚晴,是我沈倦的爱人,我们彼此……深爱不移。”
电话那头沉默了更长的时间,只能听到细微的电流声。最终,杜兰德的声音再次响起,依然专业,却似乎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属于研究者的兴奋:“如您所愿,沈先生。我将即刻调整方案,并准备所需的生物制剂和神经接口设备。预计四十八小时内可以开始首次深度干预。但请您理解,这是一个极其精密且痛苦的过程,目标可能会经历强烈的生理排斥和精神震荡。”
“做好你该做的事。”沈倦挂断了电话。
楼上的哭喊和诅咒已经渐渐变成了崩溃的呜咽和喃喃自语。沈倦不再看她,转身走向书房内尚算完好的通讯器。
“准备飞机,接杜兰德医生和他的团队来西山。最快速度。”
命令下达,他重新走到落地窗前,背对着满室疮痍和楼上隐隐的啜泣。
夜色彻底吞没了远山。玻璃窗上,映出他面无表情的脸,和眼底那片为了禁锢一缕虚幻之光、而不惜焚毁一切真实与伦理的、疯狂的决心。
既然真的抓不住,那就造一个完全属于他的“苏晚晴”。
即使那只是一个活在精心编织的谎言和痛苦改造中的、美丽的空壳。